那淺笑聲似是漫不經心,卻無端端叫人覺得象被一盆冷水當頭潑下來。
“現在,離我遠一點,嚇著娜娜的話,就殺了你哦~”她軟軟的說著出乎意料的話,收稍時音色裡帶出幾絲狠意。
薩卡斯基怔了怔,下意識支起身,目光巡尋到她臉上,接著驚訝的發現,她的眼睛原本黑白分明如水晶的一雙瞳子,此時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海,充斥著混沌與壓抑的色調。
靜靜盯了他幾秒鐘,這人又徑直躺回床上,仰著臉看他,視線牢牢鎖定他的眼睛,開口道,“你要解釋,我可以知無不言。”
“畢竟也不是什麼難言之隱。”
他和她兩個人這樣明明是非常曖昧的姿勢,躺在他身/下這個人神情卻恢複了一派從容,被咫尺間的他居高臨下俯視著,她連眉梢都不動一下,語氣也象先前那樣寵辱不驚的平淡,“事實擺在麵前,她現在這樣不可以回去。”
…………
給出許諾之後,她也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自顧自連貫的往下說:
“她的靈魂隻有五歲,可是她已經十六歲了。”
“如果帶她回去,十六歲的身體裝著五歲的意識…誰能感同身受那是怎樣的一種災難。”
“用五歲的認知應對十六歲年紀的生活,對娜娜來說世界太危險。”
“我不能讓她這樣回去,找到解決方法之前,不可以讓她陷入危機。”
話到這裡她停頓片刻,麵上漸漸帶著嘲弄意味的表情,勾挑的唇稍,壓低了聲線,語氣半嘲半諷,“或許你覺得我小題大做,可你不懂。”
“身體和意識不相容的感覺,沒有經曆過的人不會懂那種混亂與無助。”
薩卡斯基的目光始終錯也不錯盯著這人,所以,她的情緒起伏也沒瞞得過他————他捕捉到她的眼中那一閃而逝的疼痛,糅雜著無比深刻的遺憾。
她的眼睛明明是對上他的卻沒有看他,而是失了神似的盯著空氣裡的某個點,仿佛身體裡有什麼不知名的堅持,這一刻慢慢的支離破碎。
或許是幻覺吧?薩卡斯基仿佛從這人的眼睛裡看見一個世界的坍塌,她的眼睛裡,支撐她的,名為‘信念’的東西無聲無息粉碎,慢慢現出另一種不自覺的瘋狂。
她看著虛無的眼神顯得危險,充斥著想要發泄不知名遺憾進而想要毀滅一切的憤怒。
“那樣的痛苦,那樣的煎熬,那樣瀕臨崩潰的絕望。”她象是自言自語那樣,夢囈般說著無人知道含意的話,“沒有經曆過的人不會想象得到。”
…………
片刻過後,薩卡斯基恰到好處的開口,打破兩人之間岌岌可危的繃緊氣氛。
“聽上去…你經曆過那種事?”他精準抓住這人一番話裡邊最大的疑點,“身體和意識不相容的感覺,你似乎非常了解。”
他的問題沒有得到回應,這人還是一副心神不屬的樣子,眉宇間的危險情緒緩緩消散,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什麼,怔怔盯著空氣的眼睛漸漸氤氳水霧,看上去象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她的模樣看得他心臟微微一縮,薩卡斯基皺了皺眉,隨即把身體重心放到一支手上,空出的另一支手抬高幾分,輕輕拂過她的眼角,低聲道,“彆哭。”
指尖觸及的瞬間,她微微一震,一雙眼睛渙散的焦距飛快凝聚,頃刻間,清醒過來的這人眼底鋒芒乍現,許是猝不及防,她沒來得及掩飾,直直盯著人看的眼神帶出淩厲的狠勁。
見狀,薩卡斯基哼笑一聲,手指往下滑落幾分,拇指指腹重重擦過她淡色的嘴唇,“不哭了?”
開口之後沉默片刻,他拿視線一寸一寸打量這人,從她的眼睛一路看到她扶在胸口位置的手,與那手覆蓋的被褥下保護著的那團隆起。
半晌,薩卡斯基收起目光,視線轉移落到她臉上,嘴角扯出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聲線顯得沙啞又低沉,“這樣才對。”
“你該照照鏡子,現在你的樣子…才是真正的你。”
“這世界勝者為王,膽小怯弱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這一點,我相信你比誰都清楚,你打算欺騙自己到什麼時候?”
他用讚歎的語調,不疾不徐告訴這個人,他的感受,從相遇那年開始直至如今都忘不掉的,她帶給他的那些震撼,“輕而易舉打敗通天怪物泰坦的你,塞什爾島上被稱為末代女王的蒼龍。”
“你還需要畏懼什麼?”
“攔在前路的敵人無論是誰,徹底消滅就好;倘若有連你都無法戰勝的敵人,那就和我聯手。”
“是你說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當年你的恩情現在正是向我收取回報的好時機。”
刻意停頓幾秒鐘,薩卡斯基更逼近幾分,死死盯著她不讓她轉開視線,也讓這人看清楚,此時此刻他的目光裡幾乎按捺不住的情/欲,“我已經等了很多年。”
…………
他給她建議,緊接著徹底擊碎她試圖粉飾太平的自欺欺人,“鬼族血脈又如何?你擔驚受怕極力保守的秘密,如今不是秘密,中將及其以上的將領們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或許你覺得是威脅,可我也必須告訴你…”用她先前說話時那種語言排序,他同樣意味深長的告訴她,“鬼族守護獸如今在海軍的控製範圍之內。”
“海軍對鬼族的了解,比你認為的透徹許多。”
說出他和她兩人明明彼此心知肚明卻故作無知的事,之後,薩卡斯基發現這人愣了愣,象是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睜著眼睛,神色怔怔的。
又隔了會,她回過神來似的表情扭曲了下,笑得有些僵硬,“薩卡斯基大將您真是,冷笑話說得一點也不合時宜。”
“救命之恩什麼的…”視線遊移著挪開複又飛快收回,她咬了咬嘴唇,一副受到巨大驚嚇之後話都說得不連貫的樣子,磕磕巴巴開口,“那…那不過是當時…我胡說八道的話而已。”
她在他的注視下肩膀往被子裡縮了縮,越說越小聲,“您不必當真…”
“哦?”薩卡斯基冷冷的開口打斷,“我是認真的。”
“呃…那…誒?”才剛開口忽然又停下來,不知怎麼,這人忽的支起身,抬手掀開被子一角,臉色都變了,“娜娜?”
隨著她揭高被子,裡邊躲著的那團悶不吭聲鑽出來,先是用力推開靠在近前的他,隨即埋著頭直直撲到她懷裡,薩卡斯基隻看見一顆金發的小腦袋…的後腦勺。
並且,不久前他看來隻有三四分影像的半透明身子,現在完完全全凝聚成實體…整個撲到她懷裡,臉埋在她胸腹間,一雙手環抱她,手指收緊攥住衣裳。
他和她的談話就此無疾而終。
見小孩子這樣,她哪裡還顧得彆人,急急忙忙低頭哄著,“娜娜乖乖啊~怎麼了?做噩夢了嗎?聽故事好不好?還是要唱歌?”
被推開之後,薩卡斯基坐直了半側身,冷眼看著咫尺間這人和被她抱著親親又拍拍的那團…孩子,良久,眼神微微一跳,說道,“你沒發現嗎?她長大了。”
確實‘長大了’,之前在夜市情況如何薩卡斯基看不見,不過等回到他的居所,他看到的這團影像半實體半虛幻,模樣兒也不好判斷年紀,是她說隻有五歲。
可是到現在,小孩子除了凝固成實體,體型也明顯大了一圈,頭發也變得…藏在被窩裡那時候看起來是紮著兩個鬆垮垮的羊角辮,現在頭發卻隻到耳邊剪得整整齊齊。
這孩子確實不對。
…………
幾個小時不到就長大,即使是意識…想了想,薩卡斯基飛快抬眼瞥了她一眼,嘴角抿了抿,到底還是開了口,“你知道會這樣?”
知道這孩子的意識能夠成長,所以才…帶著小丫頭聽從他的安排?
無論他做什麼都不在意,為的是,等待這孩子按照她預料中的慢慢恢複,如果是這樣…這女人真是…
叫人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