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奢望著最耀眼的那顆星辰能落入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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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特.蒙多爾從座位裡起身暫時離開會議室, 按照卡塔庫栗哥哥的命令去取回資料,這種小事實際上也不必他親自走一趟,隻要將檔案編號通知手下之後等著就好, 隻不過…
一片安靜中,夏洛特.蒙多爾走出會議室,厚重的大門在身後闔上同時隔絕了沉悶而壓抑的氣氛, 在原地站了會,藏進禮帽陰影的一雙眼睛閉了閉複又睜開,之後邁開步伐朝著目的地走去。
原本不必他親自走一趟的事,隻不過…夏洛特.蒙多爾希望自己能借此冷靜一下,會議室裡氣氛太緊繃也太壓抑, 那樣不利於他頭腦清醒的分析以及考慮後續。
佩洛斯大哥, 卡塔庫栗尼桑,克力架尼桑,連同他自己, 他們全副心神都停留在那人身上,完全沒了理智都沉溺在自己的愛與恨裡,並且影響到其他兄弟姐妹們。
夏洛特.蒙多爾很輕易就能察覺,會議室裡的夏洛特們已經被感染得有些失控, 混亂的中心點正是包括他自己在內的, 那天的四個當事人,他們讓參加會議的其他人和他們一樣, 不知不覺間為了那人情緒起伏不定。
因此, 夏洛特.蒙多爾希望自己能冷靜下來, 暫時離開一會或許能讓他分散注意力,至少內心的黑暗麵不會進一步惡化。
也隻有他自己知道,從醒來那一刻起他是多麼希望立刻動身去追捕那人,無論用什麼手段都好,卑鄙無恥的欺騙,毫無底線的威脅,甚至屠殺無辜,任何一種手段,隻要能捉到她…
他很清楚自己的另一麵是何等殘忍,舊日裡那些手段如果全部用到那人身上…
行進間的步伐微微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抬手將帽簷按低幾分,夏洛特.蒙多爾強迫自己從暴戾的混沌情緒之中退回到清醒邊緣。
瘋狂與憤怒對他們不利,失去理智的狀態往往會令人盲目,進而使得某些針對性的計劃產生巨大疏漏,最後可能影響…嗯~結局。
今天的會議隻是分析前幾日不了了之的茶話會,夏洛特.蒙多爾不希望自己因為陷落在挫敗當中進而產生更糟糕的念頭,雖然他們最後一定會采取行動將那人重新奪回。
他是家族文書官,不計武力值的話勉強稱得上夏洛特的半顆大腦,如果連他都發瘋,那麼一切就會變得更加不可收拾。
總要有一個人站在置身事外的角度來全盤考慮一切,到現在,夏洛特最需要的不是瘋狂憤怒而是冷靜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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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直到圖書館這段路程裡,恰如他自己所預想的那樣,夏洛特.蒙多爾重新變得冷靜。
許是回到熟悉環境的緣故,一眼望不到儘頭的書籍讓繃緊的神經稍稍放鬆幾分,將所需資料編號交給手下去處理,之後,他沿著裝滿書籍的巨大書架間隙,慢慢的走向更深處。
這圖書館建立在地下,同時兼做囚犯關押室,行進間掠過視野的一排排巨大書籍中偶爾能漏出一星半點細微哀鳴,是關押在其中的珍稀物種發出的求救,是他的能力所致。
當然,這些象征著悲慘的聲音對他產生不了任何影響,夏洛特.蒙多爾是惡魔果實能力者,經由他之手關押在書世界的生物數也數不清,不僅僅是媽媽喜愛的珍禽異獸,更也有某些奇妙人種…
對待家人之外,他從未有過絲毫情緒,除了…
那個人。
鞋底碾過圖書室內鋪著的橡木地板,一記一記單調的足音在空氣裡繞過一圈最後又傳回到他的耳朵裡,仿佛是巨大時鐘的秒針一下一下跳動,能把人帶回到往事裡。
夏洛特.蒙多爾很少回顧過往,夏洛特隻活在當前,然而此時,在巨大卻孤冷的圖書館裡踽踽獨行,慢慢的,竟也象是被帶得恍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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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許久,他在圖書館迷宮似的路線最深處一個角落停下,視線靜靜停在麵前這座書架上唯一擱置的這本墨黑書籍上。
半晌,他的手探了出去。
厚重的書籍封麵一寸一寸揭開,書頁中,他費儘心思描繪的景象緩緩具現化…
與其它關押囚犯的書世界不同,他眼前展開的是無數溫馨美好詞語構建的‘家’。
庭院裡帶著水井和一架葡萄,她喜歡葡萄架,喜歡甜水井,總說葡萄成熟之後可以用院子裡水井的水釀出最美味的果酒,用自己做的橡木桶裝著,納涼的時候愜意的品一杯。
葡萄架下放著桌椅,夜裡能透過繁茂枝葉觀星,心宿二,是整個夏季夜空最耀眼的星辰,‘七月流火中天漸西’,心宿二移動代表著盛夏即將過去。
小小的屋子全部用原木搭建,有煙囪和溫暖的閣樓,冬天夜裡燒起壁爐,用帶著香氣的木材,閣樓也會被烘得溫暖又乾燥,她可以穿著襪子儘情打滾。
從屋子裡樓上的窗戶看下來,一眼就能看見院子最外邊那個信箱,郵差會踩著單車悠悠出現,來自遠方的信一整天都會很快樂。
萬物有靈,屋子也有感情,住得久了那所屋子會錄下主人的一切,就象琥珀留住時間,屋子能夠讓幸福封印起來。
她眼中的世界盛大豐美,有著無數幸福快樂,她簡單又愜意的活著,就這樣,一直到永遠。
她總喜歡在信裡寫一些瑣碎的事,有許多奇思妙想,有許多又毫無根據,可他總是收到信之後著魔一樣去查證,或者,按照她的願望去構建書世界。
‘家’是夏洛特.蒙多爾幻想的,給她的居所,愛上她之後,他的全部喜怒哀樂都藏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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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承認,對她一開始是欺騙,並非刻意卻也漫不經心。
童年時的謎題時隔那麼多年才無意中得到答案,這樣的經曆,哪怕是冷血無情的夏洛特,多少也會在心裡留下些印記。
隻不過印記歸印記,到底代表不了什麼,寄給對方登載出來想要的東西之後,夏洛特.蒙多爾認為已經結束,他按照海賊行事,有恩必償有怨必報,他已經回報對方。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回報被原封不動退回,引發新一輪注意的是那封來信,信紙中提及的那些,讓他有了進一步接觸的興致。
那時候仍是沒有放在心上,至少他沒有特意解釋的意思,無論是來信中所用稱謂的錯誤,亦或者彆的,他以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隻是料不到最後居然賠了自己的一顆心。
然而愛上了就愛上了,即使他的試探她毫無反應,他也相信終有一天自己會如願以償。
海軍家屬又如何,居住在他絕對無法碰觸的地方又如何,既然他愛上她,那麼,無論如何總能找到辦法將她帶回身邊。
夏洛特.蒙多爾早已經設想過,有朝一日他會和她在某個約定的島嶼見麵,屆時,哪怕她不願意他也會強擄她回來,關在書世界裡,隻屬於他。
她曾經失去的一切他會給她,她曾經愛過的所有將不複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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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海賊,與善良這類詞語絕緣。
夏洛特是惡魔,他是夏洛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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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特.蒙多爾是家族的半顆大腦,精於謀略且擅於等待,他設想過無數次,也一直在慢慢進行著誘捕她的計劃。
這些年他借用往來書信逐漸拉近和她的距離,一點一點了解她,小心翼翼試探她的底線,慢慢的借用書信挑起她的好奇心。
天空與海洋,大地與曆史,她對自由與夢想有著超出常人的向往,察覺到這一點的夏洛特.蒙多爾相信,有朝一日她會離開馬林弗德,進入到他能觸及的範圍。
而到了那時候,他會和她在約定的島嶼見麵。
他計劃得很周全,設想過從見麵開始的每一個細節,他了解她,所以,如何平息她得知他曾經欺騙的那點怒意,如何重新引起她對筆友的好感,如何讓她打消對陌生人的防備,每一步都計劃好。
他會和她在那座島上呆幾天,他會很有風度,會象每個初次見麵的筆友,矜持又熱情卻不會越過雷池半步,而等到她減輕防備,他才會露出獠牙捕獲獵物。
在一無所知時她會被關進書世界,醒來後會隻看見他,也隻能看見他。
最初的掙紮後她會因為察覺到無法逃走而暫時隱忍,她就是這樣的性子,沒有完全把握之前不會妄動,她很聰明,也從不會輕易放棄。
可惜,他不會給她機會,他會借著囚/禁強要她,會威脅她讓她死心,他會帶著她回到托特蘭王國,藏起她讓她永遠隻屬於他一個人。
那樣黑暗又瘋狂的計劃,起因是…他永遠得不到。
夏洛特.蒙多爾很清楚,憑著夏洛特這個姓氏,她永遠不會愛上他,她厭惡海賊,這些年他一點關於自己的真實身份信息都不敢泄露,為的也是往來書信中那些字裡行間,她的愛憎。
她厭惡燒殺擄掠的海賊,厭惡破壞和平安定的狂徒,厭惡一切強/權/獨/裁,天真的相信這個世界還有真理與公道,甚至在馬林弗德,生活在對平民而言最安全最正義的島嶼,她也象那些有識之士,清醒的看著正義背後的血腥。
黑暗深處埋藏著火種,陽光下同樣有罪惡。
她的區分,標準從來不是某個陣營或者某個出身。
唯一的例外是針對海賊。
她明明知道,這個世界的混亂根源是私欲膨脹而非海賊,卻一意孤行在信中將所有海賊劃歸到邪惡範圍,那樣不講道理的遷怒,原本他認為是她丈夫陣亡的緣故。
直到那天在迷惑森林裡,他看見真相。
也正是那些‘真相’讓他陷入徹底失去理智的絕望。
她永遠不可能愛上他,因為夏洛特是海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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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他的全部喜怒哀樂,他希望伸出手就能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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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特.蒙多爾站在庭院裡的葡萄架下呆了很久,最後進屋取走另一本藏著秘密的書。
克力架哥哥拿走了他隨身攜帶的通信集,然而對他而言這一本卻更重要,他原本認為用不上它,至少,他沒想過有朝一日書中記錄的秘密會在家族會議上公諸於眾,隻是到底世事難料。
就象他想也沒想過愛上的女人居然是夏洛特家族的婚約者,他和她的通信裡有句話說得極合襯,命運總是喜歡在拐角處給你當頭一擊。
他想方設法逃避媽媽的關注,為的就是生怕有一天他會出現在履行婚約的人選名單上,他愛上一個人,對婚約當然不屑一顧,哪怕對方是長生種。
命運卻給了他驚喜,同時給他巨大打擊。
她是長生種,她厭惡海賊,他卻在多年以前就已經愛上她。
她的身份注定她和他們夏洛特糾纏不清,卻也注定了她永遠不可能愛上他。
再沒有什麼是比清醒認識到那個現實更痛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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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前抬起的頭,夏洛特.蒙多爾的視線越過禮帽帽簷看著茂密的蔓藤枝葉,這裡是構建出來的世界,有她最喜歡的一切,帶著庭院的房子,水井和葡萄架,還有陽光。
靜謐祥和的,會讓人忘記一切煩惱的‘家’,就象她一樣。
此時,這些經由文字描寫具現化的陽光穿透枝葉落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睛裡…夏洛特.蒙多爾眯了眯眼睛,冰冷冷的眼底深處浮起一簇火。
黑暗生物對光明有著變態的渴求,很不幸,每個夏洛特都是黑暗生物,她出現在他們麵前,哪裡可能一走了之。
背叛從一開始就存在,極度殘忍的真相從她淺櫻色雙唇吐露,居然帶著淺淺的憂傷與無可奈何。
她就是這樣的女人,哪怕是露出蒼龍本相,也還是改不掉真正的性格,那樣藏在冷漠背後的溫柔讓他生不起一絲一毫恨意,有的隻是更為膨脹的扭曲欲/望。
她殺不了他們,她太心軟,夏洛特.蒙多爾一開始就知道,哪怕在迷惑森林裡被她重傷至瀕死,他也知道,最終不會有哪個人死亡。
這些天的挫敗與憤怒為的也不是彆的而是留不住她,甚至,他隱約覺得,如果不是當時他因為習慣性不願意違背哥哥的命令,如果當時他堅持由他製定計劃,或許婚禮已經圓滿落幕。
夏洛特.蒙多爾相信,比起哥哥們,他更了解她,他與她通信多年,即使無法確切掌握那人的弱點,針對她的性格,他也能定下周全對策。
是他疏忽了,而下一次,他一定不會犯相同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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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讓他留戀的‘家’,夏洛特.蒙多爾從書世界裡脫身而出,穿過冗長通道回到他讓手下等待的這片區域,他離開的這點時間,他的手下已經取回資料等在那裡。
上前去隨手翻過這些厚沉的卷宗,找到除了卡塔庫栗尼桑吩咐的人物檔案,他臨時想起的那部分相關資料也在其中,之後,他轉身朝著出口走去。
海流氓,唐吉訶德.多弗朗明哥————卡塔庫栗尼桑需要的是這位王下七武海的陳年舊事,夏洛特.蒙多爾臨時追加的卻是近一年來對方的全部情報。
因為他想起另外一件事,與她有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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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來時路線返回會議室的路上,領先部下們一段距離的夏洛特.蒙多爾不自覺抬手按了按胸腹處,沒有第二個夏洛特知道,在迷惑森林裡那一天,她重傷他的那一刻曾經附在他耳邊向他道彆。
她說,‘往事一筆勾銷,餘生各自安好。’
她殺不了他,他知道,然而她卻不知道,他怎麼可能放過她?
那些往事誰允許她一筆勾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