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都沒有懷疑周家其實不知情,新娘的嫁妝是何等重要?更彆說是這等送到夫家在新房中的拔步床了。一般略微殷實的人家,女兒議親的三年前就要開始為家裡嬌客尋覓良才,打造嫁妝,有些大戶人家,女兒一出生,便要開始準備嫁妝了。再有那些規矩大些的、家裡又有底蘊的,上至女兒壽終正寢後的棺材壽衣,下至女兒到了夫家後的一飲一食,一針一線,皆是不用夫家準備,這樣嫁出去的女兒,才能在夫家有底氣,若是女兒無親生的子嗣,娘家甚至有權利在女兒死後將嫁妝討要回去。
周家能與梅三先生做同窗,那也是既有底蘊的。這樣人家出來的假裝,哪個不是精挑細選,一一把關?拔步床上的百子千孫帳子都要三四個繡娘繡上一年半載才能成,更遑論是拔步床?空心的和實心的,那份量差距可太大了。就是周家真出了紕漏不知情,難道搬嫁妝的時候心裡沒點數?
鬱寧聞言也就一屁股坐了下來:“倒也不能怪下人,有心算無心,誰能防備得了?倒是師兄,那周家真和你沒仇?要知道赤蛇為吉,青蛇為凶。且不提什麼風水不風水,既然能喂蛇,說明留了出口,到時候萬一那蛇爬出來晚上悄無聲息的咬阿雲一口,等到發現阿雲都該涼透了。”
“再說了,周家有此行徑,就半點不顧及自家女兒?”
“那周家大老爺與我交好十數年,乃是同窗之誼!我實在是想不出來他周家為何要如此害阿雲!”梅三先生盛怒過後,冷靜了下來,麵容卻有些晦澀。他與周大老爺是真的是十數年的同窗,向來要好,絕不是麵子上的情誼。他們兩家可謂是通家之好,不然也不會訂下這一門兒女親事:“……定然是有內情的,隻不過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何等內情,要他周家不顧十數年情誼,下此毒手。”
“幸虧我靈機一動,叫你來了,不然阿雲豈不是要冤死?”梅三先生越想越生氣,一甩手將桌上的茶盞儘數掃到了地上,隻有鬱寧的幸存著。鬱寧看著隻覺得這真是梅先生他親傳的弟子,砸東西的姿勢都一模一樣。一旁的梅洗雲連忙又取了幾個茶盞過來,給梅三先生和自己又重新倒了一杯熱茶,勸道:“爹你彆太生氣了,傷身。”
鬱寧心下一動,問道:“阿雲,你和那周小姐見過嗎?你喜歡她嗎?”
說起來,新娘家裡頭打算害死新郎,最氣的居然是新郎他爹而不是新郎!梅洗雲這樣子,可真談不上什麼傷心,他能見到的唯有憤怒和幾分冷意。梅洗雲垂下眼簾,避而不答,站起身給鬱寧跪下紮紮實實的磕了三個頭:“這次侄兒能留得一命,全靠小師叔慧眼,還請小師叔受我一拜。”
“都說了自家人,我不耐煩這些禮數,起來吧。”鬱寧托著腮,想了想說:“眼下出了這等事情,師兄打算怎麼辦……一會兒我們回國師府求師傅師公做主?”
梅三先生沉默了片刻:“這等醜事,怎好汙了師傅與顧大人的眼,我自己處理了也就是了。”
“有什麼汙不汙的,這麼大的事情,師兄你覺得你真能瞞過去?”鬱寧意有所指的說著,一邊指了指外麵,梅三先生也知道鬱寧身邊都是梅先生和顧國師的耳目,這件事情說私了也能私了,說公了也能公了,隻不過不巧叫鬱寧撞了個正著,自然也就瞞不過去梅、顧兩位長輩了。正巧外麵芙蓉就稟報道:“三先生,少爺,雲少爺,梅先生有命,令幾位即刻前往國師府。”
“你看,這不就來了?”鬱寧拍了拍手:“行了,走吧……”
“阿雲,我的手爐不熱了,你去替我和你爹拿一個新的來。”鬱寧有意指使梅洗雲先出去,梅洗雲自然不無不從。等到他出去了,鬱寧這才拉著麵容有些鬱卒的梅三先生低聲說:“年紀再大,那也是師傅的徒弟,師傅你又不是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真到了要緊關頭,什麼時候袖手旁觀?”
“無論那周家有什麼內情,都不是害阿雲的理由。”鬱寧分析道:“再說了,師兄你一個古器物的掌櫃,有什麼好害的?師傅師公緊張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師公那個‘妖師’的稱號可不怎麼好聽。”
言下之意,會不會是周家落了什麼把柄在人家手上,這次矛頭其實是對著顧國師去的?但或許又是複雜化了,若是矛頭對準了顧國師,害一個他結契對象的三弟子的幺子,這彎子未免繞得有些大了。但是朝堂之上之事向來高深莫測,一切皆有可能,鬱寧是搞不清楚的。他的想法非常簡單——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著,既然梅先生和顧國師發了話,那就回去聽令行事也就是了。
***
國師府中一片肅殺之氣。
梅先生和顧國師比鬱寧想象中還要乾脆,等到他們三人到的時候,周家主事的大老爺、和梅洗雲結親的周小姐、管家的周大夫人,一個都沒跑的都跪在了堂下。
顧國師著了一件大紅底滿繡牡丹的外衫坐在上首,通身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淒豔之氣,梅先生坐在另一側,兩人皆是眉目冷淡的低頭飲茶,見到梅三先生他們三人進來了,顧國師這才露出了一個笑容:“來得還算快,坐吧——你周家到底有什麼內情冤屈的,不妨現在就說上兩聲,免得一會兒說不出來了,又該怪我下手狠辣了。”
言下之意,竟然是殺人滅口的意思。
鬱寧心底暗暗咋舌,梅三先生卻忍不住站起身來,喝道:“周玉明,我到底哪裡對不住你?”
“坐下。”梅先生眉目一片寒霜:“當堂叫罵,你的規矩叫狗吃了?”
梅三先生生生咽下了一口惡氣,拱手道:“是,師傅。”
周大老爺跪在堂下,滿臉莫名的道:“國師容稟,這……到底是出了何事,周某實在是不解啊!”他看向梅三先生:“周某與梅三先生兩家三書六禮,隻差這最後一道了,雖還未正式迎親,但我們兩家也算是正經親家了,實在是不知到底是哪裡得罪了您啊!”
看周大老爺這模樣,確實是不知情的。不過還好鬱寧聰明,臨走的時候交代把蛇的屍體和已經拆成碎片的拔步床給一並送了來,此時剛好派上了用場。鬱寧拍了拍手,蛇屍和幾個板件被送了上來,放到了周大老爺身邊。
“拔步床是中空的,裡麵蓄養了毒蛇。”鬱寧比了個手勢:“周老爺不妨自己看一看,您家裡送到我三師兄府上的,到底是什麼嫁妝。”
周大老爺也顧不得其他,那蛇屍被斬作兩截,他隻看了一眼心裡發毛,這一看就知道是有劇毒的,他又撿起了一根橫梁看了看,隻是一拿到手中,他心就涼了一截,扭頭將這根橫梁扔到了他身後跪著的周大夫人身上,大罵道:“柳氏,可是你乾的好事?!”
周大夫人被劈頭蓋臉的砸了一根分量不輕的橫梁,發髻都被打散了,她撿起來看了看,也顧不得鬢發散亂,大驚道:“怎麼會這樣!這……這怎麼會是中空的!”她頓了頓,撲倒了周大老爺身上:“老爺明鑒!阿朱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是我將她視如己出啊!她自小就是在我身邊養大的!我怎麼會害她!我叫工匠選的都是上好的黃花梨,嫁妝打好了,您也是看過的,怎麼會有這樣的問題!”
兩人都是知道輕重的,怨不得顧國師大清早的就不由分說的將他們連帶女兒都綁來了國師府,誰遇到這種情況能不怒?若是嫁妝有紕漏還好說,那條蛇卻是叫他們百口莫辯啊!
梅先生冷冷的說:“休要哭鬨,我不管其他,承誌是我的弟子,阿雲是我的孫兒,誰要害他性命,我便找誰要公道。”
“是極。”顧國師輕聲細語的說:“好叫二位知道,我們梅家也不是不講理的。既然二位不知情,那麼周小姐呢?周小姐也不知情?”
周小姐自方才起便一直低著頭,聞言渾身一顫,竟然連直視顧國師的勇氣都沒有:“我……我不知道……嫁妝向來都是家母做主的。”
顧國師點了點頭,又問道:“老三,你怎麼說。”
梅三先生這才敢出聲答話,他起身沉思了片刻,才道:“徒兒雖然愚昧,但也相信自己的眼光……我與周兄相交十數年,我信周兄人品,還請大人細查一番,免作冤案。”
“阿鬱怎麼說?”顧國師聽了可有可無的點了點頭,又問道。
鬱寧想了想,感覺這說得確實是不像是作偽的模樣——顧國師與梅先生結契一事顧國師可半點沒遮掩,頂多就是不會主動宣揚罷了,有心人一打聽就能打聽到。這周家怎麼說和梅三師兄也是知根知底,沒道理不知道顧國師站在背後呢,真要下手害了梅洗雲,全家都得跟著陪葬,隻要他家裡人不是瘋的,萬萬不會做這種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他也跟著站起身說:“這事兒確實是有古怪,師傅、師公還是細查一番吧,怎麼說也是我們家的親家,就是死也要叫他們死得明明白白,證據確鑿才好。”
“萬事皆沒有毫無破綻的說法,既然事情已經露了頭腳,自然就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梅先生淡淡的道:“有理,那就委屈親家在府上暫住一段時間了。”
作者有話要說:周四吧……周四加更補償,抱歉抱歉感謝在2020-01-2023:59:03~2020-01-2123:47: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匪、懶懶的豬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蛟伏於淵10瓶;時光8瓶;梓涵5瓶;幸運、元嘉2瓶;月音、小張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