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聽到這奇怪的問題, 下意識看了眼外頭的太陽, “快未時了,少爺。”
蘇安景卻不耐煩地怒斥,“我不是問你這個!我問的是年月!”
小廝瑟縮了下,小聲答了,心中更是覺得少爺撞上邪祟了, 可怕得很。待聽到少爺讓他出去時, 他還鬆了口氣,趕忙跑了。
蘇安景低頭看著自己養尊處優的手,完好無損的身體,終於確定,自己碰上了不可思議的好事, 他又活過來了, 回到了十八歲那年。
這是上天對他的垂憐。
他這次要活得更好。
他握緊了拳頭,臉上滿滿的都是貪婪和野心。
上一輩子, 太醫院的人選中了他, 要他給暴君做藥, 他害怕不願, 便跑去祖母那邊哭著央求了兩句,把人換成了同一天出生的庶弟蘇棠。
想到庶弟進宮, 可能會死無全屍,他心裡自然是有愧的, 但讓他去送死?他當然不要。於是, 他沉默地看著蘇棠被逼著灌藥迷暈扔進了轎子送走。他在心裡想——蘇棠, 你不要怪我,我也不想的,我有母親要照顧,爹也指望我出人頭地,原本你在府裡就過得跟半個下人似的,不如去宮裡爭個機會,真治好了暴君,榮華富貴是少不了的,若……若是死了,我也會替你立個衣冠塚。
他在心裡這樣自我釋然之後,轉頭就又跟晉王外出遊玩去了。最初結識晉王,是一場意外,這樣的端方君子,英俊溫柔,讓他霎時心跳就亂了。從前朝起,斷袖之風就頗為盛行,男子相愛也不至於為世俗所不容,但王公貴族還是注重香火延續,且都是男子,如何論嫁娶,一切都亂套了。
但蘇安景徹底淪陷於情愛之中,隻想和晉王在一起。在發現晉王對他也有意之後,他歡喜極了,更加不可能讓自己進宮跳入火坑。他對未來憧憬萬分,卻怎麼都沒想到,晉王從頭到尾對他就隻有利用,為的隻是奪皇位,拉攏他們侯府。
被愛情蒙蔽雙眼的他,認為世上無人能比得過晉王,深覺推翻暴君也很應該,是為了天下人好,全然無視了蕭成炎登基之後推行的各種利民政策,人雖殘暴,但治國有方。
他們的密謀,暴君全都知道,不過是選擇不打草驚蛇,最後把他們一鍋端了。眼見計劃敗露,晉王竟把他們侯府推出去吸引暴君的注意,自己帶著十幾個侍衛逃了。
蘇安景徹底心寒,死不瞑目。
上一世,他可是看到了蘇棠如何受暴君獨寵,享儘榮華富貴的。而這些,本都該是他的,他才是暴君的藥,他才是被暴君放在心尖上的人。
方才問了貼身小廝如今的時間,蘇棠已經進宮了。
蘇安景神經質地啃咬著自己的指甲,麵色猙獰,陰森低語,“怎麼就不早幾日,早幾日進宮的就是我了……”
這時,小廝再次進入屋內,高興地提醒:“少爺,晉王來府上找您了!”
以往每次,少爺聽到這消息都會十分喜悅,還會給他們賞錢。
但這次,很不一樣。
坐在榻上的少爺,一頭長發淩亂垂落,遮住了大半張臉,隱沒在黑暗裡,過了一會,才冷聲說:“我知道了。”
聽起來一點都不高興不止,還像是很厭惡。
小廝不寒而栗,低著頭上前伺候。
重生一回的蘇安景當然不想和晉王那個卑鄙小人往來,但安遠侯雖是開國勳貴,曾經很威風,但這兩代的子女到處揮霍,導致債務累累,甚至虧空數十萬兩。若不是蘇安景在外廣交好友,又和晉王關係好,多商人巴結,填補了部分虧空,他爹安遠侯又怎麼會允許他和晉王走得太近。
依他們侯府的目前狀況,若是被官家追查,恐怕連爵位都保不住。所以,即便蘇安景現在知道晉王的真麵目,也不能貿然和他撕破臉皮,還得虛與委蛇。
***
蘇棠穿來這裡,被送進皇宮,莫名就被封了貴妃,一大堆的宮人專門伺候他,幾乎可以說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再一次把鹹魚發揮到了極致,要被這奢靡的封建生活腐蝕了。
這生活太美滋滋了,吃喝玩樂睡,哦,就是每晚睡覺的時候太折騰人了,不過,他也不吃虧。
一開始,蘇棠是享受這樣的生活,麵色紅潤精神蓬勃的,但過了一段時間,他就趴在軟榻上,想念他的手機電腦了。古代也不是沒有娛樂方式,但它們都代替不了遊戲動漫啊!
於是,蘇棠這條鹹魚變成了死鹹魚,蔫耷耷的。
蕭成炎看著他這副頹樣,忽然很是煩躁,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沉聲說:“你到底怎麼回事?誰惹著你了?”
蘇棠抬頭,有些茫然,“……?”
蕭成炎又陰冷道:“誰?孤幫你殺了他。”
蘇棠:“……???!”
伺候貴妃的宮人頓時跪了一地,戰戰兢兢。
蘇棠連忙搖頭,說:“我沒事,誰都沒惹我。”
蕭成炎冷笑:“你當孤眼瞎?這樣一副死魚臉。”
蘇棠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這家夥嘴真毒,不過也太敏銳了些,他都儘量沒表現出來了。
但此刻,蕭成炎依舊感覺出來了,還死死地盯著他,非要他給出個不高興的緣由來。
蘇棠隻好把視線移向窗外,現場瞎編,“……我看這兩日天氣不好,總是下雨,外麵的花都凋零不少,所以,有些感傷。”
蕭成炎擰眉看他,“就這樣?”
蘇棠點頭,表情真誠得不能再真,要騙人得先騙過自己。古人情感豐富,對月吟詩,賞花品酒,他因為花被風雨吹打心情不好,很融入圈子了吧?
但蘇棠忘了,古人說話多有隱喻,即便沒有,也很容易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這會總管聽了,就腦補成蘇棠在以花自憐,如今是有皇上寵愛,但未來呢?他會不會如同那些花一樣,日後遭受冷遇風雨摧殘。
因此,總管心想,這個侯府庶子倒不全然是個傻的,但也未免天真了些,竟妄想皇上會憐惜他。
結果,蘇棠這話一出,蕭成炎就命人把外麵被雨打落的花挪走,然後,無數精心照料的名貴花卉都搬了過來,就為了讓貴妃欣賞,高興高興。
奉命領著人搬花過來的小太監討好地笑著,說:“殿下,這都是陛下特意為了您送過來的,您看這綠牡丹,碧綠如玉,晶瑩欲滴,可是菊花中不可多得的珍品,宮裡就隻有兩盆,全送來這兒了。”
蘇棠看著這綻放的菊花,表情有些微妙。作為一個現代華國人,大概都聽過一首歌,還恰恰體現了他這幾天的狀況。
菊花殘,滿地傷……
蘇棠惆悵地歎了口氣。仗著年輕就不知節製,以後是要吃虧的啊大哥,我腰都不行了。
小太監看他眉目含愁,不禁忐忑,怕自己事情沒辦好,皇上會怪罪。
“殿下為何歎氣?可是奴婢哪裡做得不對?”
蘇棠搖頭,說沒事,然後就入殿了。
自從穿來這裡,他就因為古代娛樂少了些,跟係統申請把抽獎的獎品換成手機,係統表示這和世界規則不符,手機不應該出現在古代。蘇棠就跟係統撒嬌央求,最後,還是係統拿他沒轍,妥協說可以把獎品換成玩手機半個小時,而且前提是偷偷躲被窩裡玩,不能被人看見。
但能不能抽中,就看蘇棠的運氣了。很可惜,蘇棠有點非。
今天,他不抱希望,再一次抽獎。
然後……
掌心竟然多了一部智能手機!
哇!!!
蘇棠高興壞了,趴在床上玩了個爽。
雖然隻有半個小時,但是,他活過來了!
待到蕭成炎回來,就看到重新恢複精神,懶懶地躺在美人榻上吃點心的愛妃,終於稍微滿意了些。他還是更喜歡看著蘇棠放鬆愜意的模樣,在蘇棠身邊待著,自己心情也好些,頭疾不像以往那般嚴重。
用過膳,蕭成炎批閱奏折,本因為蘇棠稍微和緩的臉色,再次慢慢變得難看,麵露殺意,陰狠的眼神仿佛要穿透奏折,砍了這後麵的大臣。
此刻,宮人屏氣凝神,生怕自己發出哪怕一點聲音,引來暴君的怒火波及。
呼。
安靜得落針可聞的殿內,突然出現了清晰的吹氣聲,顯得十分突兀。
是蘇棠正捧著杯子喝茶,因為燙,就對著吹了吹。
蕭成炎聞聲轉頭,泛紅的眼睛盯著他,如同即將發狂的野獸,透著濃濃的危險。他冷聲說:“愛妃,過來。”
蘇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放下茶杯,還是走了過去。
到了跟前,還未站穩,就被一隻長臂一拽,跌進了蕭成炎的懷裡,坐在他腿上。
蘇棠嚇了一跳,坐在那,渾身不自在,以為暴君要做什麼,忐忑了好一會,卻發現暴君就隻是單純把他當抱枕一樣抱著,蘇棠就不忐忑了,反而懶懶地向後一靠,在蕭成炎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著。
蕭成炎有時看到哪個言官的折子,心情暴躁,頭疼想殺人的時候,就摟緊懷裡的人,捏著他的手指把玩,或者低頭在蘇棠後頸吸一口,勉強平複一下。
蘇棠慢慢明白過來了,自己這是被當成貓來擼了,心情不好了,就捏捏小貓的肉墊,吸一口小貓咪,絕佳的解壓神器。
在搞清楚自己的定位之後,蘇棠更加放鬆了,幾乎要在暴君懷裡軟成一灘水,軟綿綿的,絲毫不費力坐好,跟沒骨頭似的,要不是暴君一手圈著他的腰,好像他隨時都會滑到桌底下去。
蘇棠坐著閒得慌,一閒著,他就想吃東西。
於是,他伸手就想拿放在桌案邊上的糕點。
蕭成炎察覺到懷裡的動靜,以為他想走,頓時擰眉,把人圈得更緊,牢牢地箍在懷裡,不容抗拒道:“不許動。”
蘇棠這樣夠不著,就指著瓷碟說:“我想吃點心。”
蕭成炎雙眉微鬆,但也沒鬆手,而是自己幫他拿了過來,就放在桌案邊緣,蘇棠伸手就能拿到。
蘇棠拿起一塊,慢吞吞地啃著吃,享受著禦廚的絕頂廚藝,唇齒間都是香味,怎麼吃都不膩。
吃了兩塊了,偏頭看到冷峻完美的下巴。
看暴君處理政務,自己卻在旁邊吃吃吃,心裡忍不住有點罪惡感了。他想了想,伸手拿了塊桃花糕懟到蕭成炎嘴邊。
心裡正想著各種血腥畫麵的蕭成炎愣了一下,垂眸就看到嘴邊花瓣形狀的精致點心,還未入口,唇上就已經沾了甜味。
蕭成炎頓時嫌棄地皺眉,被那甜絲絲的香氣膩到了,剛想張口說,孤不吃。但嘴一張開,就給了蘇棠可趁之機,立刻就把那塊糕點懟進了暴君的嘴裡。
暴君冷臉:“……”
空氣凝滯了一瞬。
暴君被迫吃了一塊甜膩膩的桃花糕,眼神陰鬱,冷厲迫人,隨即張著嘴不僅吃了糕點,還把那撚著點心欲縮回去的手指咬住了。
蘇棠疼得嚇了一跳。
臥槽,這暴君屬狗的嗎?!
蘇棠掙紮,氣得想打人,但身體一動,正好就看見了蕭成炎衣領下,脖子的那塊清晰的咬痕……蘇棠心虛了。
正是他本人的手筆啊,他可是喝了暴君的血,現在暴君咬他一口,似乎也不太過分?
於是,蘇棠瞬間乖巧,不動了。
但暴君反而莫名心情不悅,似乎覺得他不該這般乖巧,顯得生疏膽怯,跟其他人一樣了。
暴君眼裡浮上殺意,猩紅的血絲。
既然如此,讓自己不高興了,就殺了吧。
暴君微微張唇,正想命令什麼,一個毛絨絨的腦瓜就在他肩頭拱了拱,撒嬌似的,然後抬起臉,眸若星子,有點討好地說:“陛下,我總是在這待著有些無聊,不如你讓人教我騎馬射箭吧。”
蘇棠雖然是條鹹魚,但沒有了電腦手機,真的要閒出個鳥來。反正都到古代來了,當然也想見識一下騎射,學會了多酷,他以前看古裝劇裡麵男主角百步穿楊,就忍不住想象自己。
蕭成炎心頭那點殺意,被他腦瓜一拱,當場愣住,好似什麼都忘記了,隻能感覺到心口柔軟的觸碰。
蘇棠以為他不肯答應,又像以前一樣,繼續撒嬌拱他,甜甜地笑著,討好央求。
蕭成炎終於回過神來,伸手推開他,冷聲說:“行了,孤會安排人教你,彆吵。”
於是,蘇棠滿足了,舒服地坐著,實在坐著都覺得累了,他就從蕭成炎懷裡鑽出來,變成躺在蕭成炎腿邊,坦然地把蕭成炎的大腿當枕頭用。
看他這般膽大妄為,蕭成炎這個被稱為暴君的人,都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
這就是他所說的膽小如鼠?
總管這幾日垂首立在一旁,每每看見貴妃的狂放作派,都要一再受到驚嚇,總感覺他會激怒皇上,下一瞬就會死。可偏偏,他又總是能十分神奇地化險為夷。難不成皇上就喜歡他這樣大膽與眾不同的調調?可以往也不是沒人試過反其道而行之啊,這樣的人隻會死得更快而已。
現在,皇上擰眉,冷聲叫總管過來。
總管忙低頭上前,心想,這次是真要完了吧。
結果,蕭成炎說:“拿張被子過來。”
拿過來後,那張被子就蓋在了蘇棠身上,讓他睡得更舒服。
總管:“……”
蕭成炎答應了,說到做到,隔日果然就指名了皇宮禁軍統領,去教蘇棠。
趙大統領出身武將世家,自小就立誌保家衛國,兄長和將軍阿爹守衛邊疆,抵禦蠻夷,他則在宮中保護皇上。
他有一腔熱血,忠心耿耿,但同時又有些大男子主義,在聽到皇上這個命令時,他其實是有些不滿的。他身為統領,職責是穩定皇宮安定,而不是陪後宮的人玩的。趙統領打心底瞧不起蘇棠,一個男子漢,竟然甘於雌伏於人下,實在丟臉。
趙統領武藝高超,但家族人丁簡單,關係和睦,沒有那麼多九拐十八彎的心思,一心又在保護皇帝上,對蘇棠是以藥人的身份送進宮的事並不清楚,還以為他是自願進宮爭取富貴的。
校場上。
趙統領一身腱子肉,作為蘇棠的臨時教練,滿麵凶相,看起來十分不好相與的模樣,跟著蘇棠的小太監被他的眼神嚇白了臉,尖著聲音提醒:“殿下是陛下最寵愛的妃子,要是傷著了,陛下可是要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