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蘿衣知道外門弟子的日子並不好過,卞翎玉不同於卞清璿,有絕佳的天資傍身,先前薛安就欺負過他。若再讓他背上“不夜仙子玩物”的名聲,日後萬一自己出了事,他明裡暗裡不知會被多少人欺負。
二來,她自己便身處泥濘,宗主像壓在頭頂的一座大山,前世跟著自己的茴香,還有散儘修為的衛長淵,都沒有好下場。
背後有數隻無形的大手,惦記著要毀了自己。她何苦再拖一個卞翎玉下水。自己沒有辦法保護他。
沉默良久,師蘿衣道:“我不會說出他,茴香,我會儘量自保的,若我真出了什麼事,你就找個山林好好修煉,不管發什麼事,永遠都不要來找我。”
茴香並不知道師蘿衣是真的有心魔,見她這樣鄭重,在她再三要求下,隻好點了點頭。
果然當日下午,師蘿衣就等來了刑罰堂的傳召。
師蘿衣已經做好了背水一戰的準備,不到萬不得已,她絕不可能讓他們驗靈氣和搜魂。
來人是衛長淵和另幾個師弟。
退婚以後,兩人第一次見麵,師蘿衣曾想過很多次與衛長淵退婚後的場景。
自己曾糾纏了長淵師兄一輩子,最後兩個人一個隕落,一個被毀。這輩子成功退婚,她本以為再見衛長淵,他會是輕快高興,甚至春風得意的。
但並不是這樣,衛長淵清減了很多,也變得更加沉默。
他的眼睛曾經明澈如星辰,她很喜歡拖著腮望著他的眼眸,直把他看得耳根泛紅,捂住她的眼。而今,那裡麵像是落了灰。
他看著師蘿衣,低聲開口:“蘿衣,執法堂傳召,跟我們走一趟。”
“好。”師蘿衣跟上他們。
幾個人不遠不近地走著,衛長淵看向幾個師弟:“可否容許我和師妹說幾句話?”
執法堂的幾個弟子對望了一眼,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他們自然知道師蘿衣與衛師兄以前是什麼關係,按理說為了查張向陽的死,他們不該讓衛長淵單獨與師蘿衣講話。
可是,衛師兄一直光明磊落,以前師蘿衣犯錯,他作為執法堂的首席弟子,也從不容情,還把師蘿衣氣紅了眼圈好幾次,宗門裡人人都知道。
衛長淵在弟子們心中很有威信,他們相信師兄不會做出格的事。
兩個人走到一邊。
衛長淵注視著漫山還沒開花的樹,突然道:“我前幾日回了家中一趟,對爹娘說了我們解除婚約之事。”
師蘿衣看著他,輕輕點了點頭:“嗯,伯父伯母怎麼說。”
衛長淵仍隻是看著那些枯樹,啞聲說:“他們說,蘿衣很好,是我沒有這個福氣,也是我先背信棄義,讓我把衛家應有的補償,給蘿衣。”
師蘿衣心裡泛起淺淺酸澀,她搖了搖頭:“長淵師兄一直很好,是我不懂事,才讓你一直以來,這麼辛苦。”
師蘿衣看著他懷裡拿出來那個眼熟的乾坤袋,有一瞬更加酸楚。
那哪裡是什麼衛家的補償,分明是衛長淵這麼多年來積攢下來的所有東西。前世自己墮魔後,他留給了她,讓她養好了傷,躲過了數次圍剿,今生他仍舊打算給她。
師蘿衣前世用了六十年,才學會了以前不懂的些許人情世故,父親一沉眠,這門姻親對於衛長淵來說,一直都是負擔。
衛家父母若得知她願意解除婚約,隻會歡喜,而非讓衛長淵來賠罪,這些東西,都是衛長淵自己想給她的。
師蘿衣故作輕鬆道:“既不再相愛,解除婚約是我們兩個人的選擇,不是過錯,也不該補償,長淵師兄收著吧。”
衛長淵神色蒼白,出離的沉默。
兩人又回到了弟子們中間,繼續去刑罰堂,從始至終,他們都沒有提起張向陽半個字。
師蘿衣也不會覺得,衛長淵會為了自己徇私枉法。他從小就被世家教得極好,不僅是衛家的驕傲,也是明幽山的驕傲,更是仙門的未來。
天下需要衛長淵這樣風骨的修士,她年幼時犯錯,衛長淵就沒包庇過她,他寧肯事後再替她受罰。
師蘿衣從沒有怪過衛長淵,比起自己需要什麼樣的道侶,他們這些被好好教養長大的孩子,更明白三界需要什麼樣的未來。
不是兒女情長,是心中的正直與信念。
仙山的春日比人間還來得晚些,約莫印證了高處不勝寒。
衛長淵走在所有弟子的前麵,他背著那柄象征天下正義的輕鴻劍。麵上沒什麼表情,袖子下,他收緊拳頭,捏碎了一縷隻有不夜山才有的千香絲。
那是從張向陽身上搜來的證物。
*
三堂會審,約莫是以前師蘿衣最怕的場景。她總怕自己入魔被發現,總怕被愛的人放棄。前世在發現自己殺了人以後,她接受不了,逃避般地離開了明幽山。
這輩子終於要被查心魔,她卻十分平靜。哪怕前麵等著自己的是驚濤駭浪,她也已經有了麵對的勇氣。
這是她第一次意識到那六十年的流亡,並非什麼都不曾給她留下。
堂前是張向陽的屍身。
因為被魔氣穿透身體,他臉色呈現著一股不同尋常的黑氣。師蘿衣蹙眉打量了一眼,發現他這死法非常眼熟。
很像自己第三次心魔發作後,“殺”死的弟子模樣。
心中驚訝之餘,她難免生出疑竇。張向陽自然不是自己殺的,重生回來,她的心魔沒有發作過。那麼前世那些人,有沒有可能,根本也不是她殺的?
在她失去意識的那段時間,是否有人殺了人,嫁禍給她?
“長老,弟子師蘿衣帶到。”衛長淵抱了抱拳。
最上座的刑罰堂長老頷首,冷聲道:“師蘿衣,昨晚,弟子張向陽在後山被殺,這段時日,隻有他與你有齟齬,為了證明清白,你可願一試靈珠?”
他示意師蘿衣看堂前的靈珠。
那是測試弟子是否修魔的法器,長老們在裡麵輸入靈力,那靈力會順著靈珠進入被試者的身體,然而此法多多少少,都會對被使者身體造成損傷,儘管這比搜魂好得多。
外麵也有許多來看張向陽之死的弟子,人人誠惶誠恐。其實一個弟子死了,算不得什麼稀奇事,但在仙山之中,被魔修、甚至魔物殺害,這意味著魔物猖狂,人人都有危險。
“不願。”師蘿衣道,“我確實與張向陽有過衝突,但我不夜山之訓,便是不傷同門,不傷凡人。我沒有殺過張向陽,僅憑你們懷疑,為何要受試靈之辱?”
長老默了默,倒也沒有立刻反駁這個說法。
一旁站著的薑岐是宗主派來查探魔氣來源的,笑了笑,卻是為師蘿衣說話:“師妹說得不錯,要說嫌疑,當日去過後山的弟子都有嫌疑,自然不到試靈這一步,長老不妨聽師妹說說,她昨晚去了哪裡,是否有人作證?若有證人,那便不能輕易揣測。”
所有人都看向師蘿衣,她握拳:“我沒有……”
她還沒說完,一個聲音冷冷道。
“她昨夜在我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