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腳步聲,卞清璿似有所感,回頭看來。
她的目光故意略過師蘿衣,望著卞翎玉,莞爾道:“哥哥,上次一彆,近來可好?”
卞翎玉冷淡地看她一眼,沒有回答。
卞清璿這話聽不出什麼諷刺,甚至是溫和帶笑的,任誰聽了,都以為她隻是在寒暄。然而兩個神族都清楚,上次那一戰何其慘烈,卞清璿被洞穿腹部的傷至今都沒好。
卞清璿看見卞翎玉如今能站起來,還挺意外。
卞清璿想到什麼,笑容淡了幾分,說:“我倒是忘了,你自然過得很好。”
說完這句話,她才看向師蘿衣:“蘿衣師姐……”
師蘿衣麵無表情看著她,大有一副“你彆說,我不想聽你說鬼話”的意思在裡麵。
卞清璿頓了頓,唇角的虛假笑意變得真實幾分,她倒真沒說什麼去惡心師蘿衣,她已經許久沒有看見師蘿衣。
師蘿衣還是這樣鮮活明麗,卞清璿隻看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和老板娘談話了。
他們說完話,那群弟子也來打了個招呼,每個人臉上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
如今卞清璿不再控製他們,他們幾乎都不敢相信以前對師蘿衣惡語相向的是自己,而這段時間與卞清璿同行,他們也發現小師妹並非想象的那般溫柔友善。
今日還是卞清璿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像往日一樣笑。
弟子們在衛長淵和卞清璿的低氣壓中太久了,見到師蘿衣竟然都覺得她親切。
但師蘿衣對他們沒什麼感情,她不鹹不淡地應了聲,拉著卞翎玉要回房間。
“師妹。”
師蘿衣腳步頓了頓,回頭去看衛長淵。
其實進客棧的第一眼她就看見了他,衛長淵變了好多。
他曾經清雋如風,是被世人盛讚的天生劍骨天才,而今他十分瘦削,臉頰蒼白,一雙眼睛仿佛失去了當初的色彩。
他不再意氣風發,甚至沒有自己剛重生回來時,朗朗訓斥自己的氣勢。
師蘿衣隔著一眾弟子,心裡有幾分可惜,不管怎樣,她的師兄不該這副模樣。然而鴛鴦佩已還,長明珠斬斷了他們最後的情誼,她如今還有了自己的道侶。
衛長淵在她眼中,也和其他人一樣,隻是普通的師兄了。
“衛師兄。”
衛長淵的目光落在師蘿衣和卞翎玉交握的手上,心裡泛起一片淺淺痛意。那日他沒有聽卞清璿的去破壞她的道侶大典,便知道會有今日。
衛長淵本也以為自己已經放下,庭院前鴛鴦玉碎,他選了卞清璿,放棄了師蘿衣的那一刻,就早該像自己所想的那樣,忘卻這段年少時的情誼。
然而自母親去世以來,腦海裡卞清璿的臉越來越淡,他午夜夢回,全是和師蘿衣有關的過往。
衛長淵想起了很多在記憶裡已經模糊的事。
夢裡師蘿衣像少時一樣,和自己躺在草地,在山坡上看不夜山的月亮。
他向來板正的臉上,帶著屬於少年人的淺淺笑意,他已經許久沒有這般笑過。
他又想起自己給她帶的糕點在除妖的路上被壓碎,他窘迫得幾乎拿不出手,她卻笑吟吟接過去,和他一起分吃了,一點也沒剩下。
衛長淵醒來怔愣許久,發現眼角一片潤意。
今日這也是衛長淵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見師蘿衣。她牽著道侶的手,隔著破碎的光陰,在樓梯上回眸,卻隻有一聲生疏的“衛師兄”。
他胸口的傷仿佛被撕扯開來,那點遲緩的痛,在今日才變得真切。這傷像是一輩子都不會再好了。
師蘿衣偏了偏頭,還在等著他說話,衛長淵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甚至不想去看她身邊的卞翎玉。
師蘿衣等不到衛長淵開口,隻好道:“師兄沒事的話,我們先離開了。”
自師蘿衣和衛長淵說話的時候,卞翎玉就一直看著她。
若說衛長淵從今日才開始覺得痛,卞翎玉卻已經痛過無數次。許久以前,師蘿衣眼裡就隻有衛長淵,卞翎玉在角落裡,像個肖想她的怪物。
她眼裡沒有他的身影,也永遠不會朝著他走過來。
卞翎玉甚至已經習慣了,隻要有衛長淵在的地方,自己永遠無地自容,會被放棄。就像哪怕父君的地位再高,愛再深重,母親也永遠隻喜歡一個守門的下奴。
卞翎玉每次輸給衛長淵,隻能表現得更加無所謂一些,才會不那麼狼狽。
哪怕卞翎玉不承認,見到趙術,他頂多是生氣,但見到衛長淵,是一股從心裡泛起的涼意。
在師蘿衣停下腳步,回頭去看衛長淵的時候,那些過往的記憶,讓卞翎玉收緊了手。
是後悔了嗎,心疼衛長淵了嗎?
他最後的黃粱夢,是否也要碎了?他唇抿得死緊,明明或許自己主動鬆開,會顯得體麵些,但他的手卻越握越緊。
而師蘿衣軟軟的手始終握著他的,卞翎玉發現,她看著衛長淵的目光,已經沒了情愫。
他怔然片刻,心像是被曠原上的風吹了吹,後知後覺,生長出無數生命茂盛的春樹來。這是卞翎玉墜入人間十年,第一次走出寒冬。
他們兩人回到房裡,卞翎玉已經看不出異常。
師蘿衣提議道:“我們不住客棧了吧,我在南越有個宅子。”她不想看見卞清璿。
說起這個,她臉上帶上幾分光彩。
那是一個被妖物霸占的宅子,放在很多年前還是個員外府邸。那次師蘿衣也是九死一生,可是她心裡很高興,自己不是弟子們口中的倒黴禍害。她自己出任務也這樣成功。
她把一眾吃人妖物捆了,那妖物手中的地契,也到了她手上。
“隻不過許久沒去,可能有點臟,需要先清掃一番。”
卞翎玉自然沒意見,朱厭大概率就在南越,就算師蘿衣要離開,他也不可能走。
兩人當日就搬離了客棧,也無需再與蘅蕪宗的弟子寒暄。
宅子確實如她所說,有點臟,也很老舊,依稀能看出當時的氣派,但是對於修士來說,打掃很輕鬆。
師蘿衣在晚間收到了趙術的鴿子。
卞翎玉見她看了信以後頗為神思不屬,問道:“怎麼了?”
“趙術邀請我去參加宮宴。”頓了頓,師蘿衣抿唇說,“趙術說他有喚醒父親的法子。”
她前世苦尋六十年,想要找到令父親蘇醒的辦法,可是不得而終。
趙術拋出這樣的誘餌,幾乎篤定她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