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快要天黑,師蘿衣的指尖觸不到一點溫暖,月光照在她蒼白的指尖上,仿佛是一把刀子,刮得她遍骨都疼。
臨到生命儘頭,她也沒想到還能再看見一次巨獸,可她滿手黏膩,全是它的血。
看見巨獸的喜悅散去,她心中剩下無儘的悲涼與愧疚,她不能再連累世上對她好的人了。
月光下,她第一次認真打量巨獸。
它臉上帶著鱗片,身上的毛發蓬鬆,卻因為沾了血,有些打結。她的記憶裡它龐大而充滿壓迫性,背上還生出崎嶇的骨刺,而現在,她發現它很漂亮。
雖然她不知道它是什麼,但月光下,它一身銀白色,竟比月光還溫潤漂亮,它將骨刺藏在皮毛下,連一對角,看上去也很可愛。
它的眼族後代那樣長大,他幼時甚至連人身都維持不住。
長出來的羽翅,也被天火劈成了難看恐怖的骨架。
師蘿衣眼裡,他一直是個怪物。
第一次他還會感到受傷,如今已經學會冷靜,畢竟她再怎麼嫌惡他,他都得先幫她把魔種取出來。
師蘿衣的情況很不好。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卞翎玉覺得自己不會因為她的目光刺傷了,剛打算過去,發現少女自己撐著刀站起來了。
她握著神隕刀,跌跌撞撞,走到他的麵前。
他以為師蘿衣又被魔種控製了,心中一冷,也站了起來。正要想辦法,身前的少女一頭埋進了它懷裡。
這回哭得特彆慘。
她扔了神隕刀,踮腳抱著他的脖子,哭得很大聲:“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傷你的。我先前一直忍著呢,我沒殺人,也沒傷任何一個百姓。我知道你不想我入魔,我答應你,就算死也不入魔。可我現在忍不住了,我不是故意趕你走的,你這樣好,彆在我身上折損修為了。對不起……”
卞翎玉從未被人這樣抱過真身,就算是小時候,母親和侍女也沒這樣抱過他。他聽清她的話,才知道師蘿衣並非嫌他醜惡難看。而是因為被控製下傷他那一刀,心生恐懼和愧疚。
他銀白色瞳孔垂眸看她,用下巴挨了挨她的發頂。
沒事的,不疼。我知道你很努力,已經做得很好了。
等她哭完,卞翎玉叼著她的衣裳,把她帶到溪邊。師蘿衣問他:“做什麼?”
卞翎玉沒法回答她,讓她自己看。
師蘿衣在溪水中看見自己眸子還是血紅,但額上的魔紋已經消退下去不少了。她愣住,滿臉的淚水,顯得有些滑稽。
卞翎玉就以元身在月色下看著她,知道她很頑強,能看見希望,就不會一心想做刀靈了。
果然後半夜她冷靜了下來,就算對抗魔種很辛苦,也在儘力忍耐。卞翎玉看她努力想恢複的樣子,垂下銀瞳。
但卞翎玉心裡其實並不樂觀,他也沒想到墮天的朱厭身上,竟然有九尾天狐內丹這種東西,內丹就算了,偏偏還是一顆魔丹。
他給師蘿衣喝了自己的心頭血,能暫時壓製魔種片刻。如果想驅逐魔種,隻能驅動神珠將魔種吞噬。
師蘿衣並非神珠的主人,神珠被卞翎玉封印在她體內,維係著她和師桓的生命,卻無法徹底為她所用。
她的身軀承載不了神珠的力量,一旦神珠解除封印,會把她的身軀撐破。
神珠吞噬了魔種,會變成什麼樣,後果實在無法預測。若神珠沾了邪性……
可目前的狀況,卞翎玉隻能這樣做。
天邊露出魚肚白的時候,師蘿衣額上全是冷汗,她對抗了一晚上魔種,已經累得睡著了。
卞翎玉這才走過去,籠罩在她上方,打算趁她睡著,驅使神珠區吞噬魔種。
這是一個很精細的活,他既不能解開封印,又要與神珠建立起聯係,去誅殺融合師蘿衣體內的魔種。
這個過程有點疼,師蘿衣蹙著眉,很快醒了過來。
她入眼就是一雙冷冰冰的銀色眸子,他們周身散發著金色的光暈。
師蘿衣意識到它在幫自己,她沒有反抗,神珠的力量在體內遊走,從早晨到天黑,它一直在做這件事。
師蘿衣在它腹下,疼著疼著就習慣了。
她眼裡隻能看到它,看久了,莫名覺得有點眼熟。
她驟然想起十年前在荒淵,她也撿到過一隻小獸。那隻小獸也是銀白色的,可是比起眼前的巨獸,不知道小多少。
它半邊皮都被剝去了,骨頭也碎了,可是一直很頑強地跟著自己。
她見小獸受傷,想把傷痕累累的它抱著走。
可是使了吃奶的勁,也沒法撼動它。彼時四目相對,她有些尷尬,又有些哭笑不得。
“你……這麼重啊。”
那小獸全身僵硬,低頭去看它血跡斑斑的爪子,不敢看她。
無奈,師蘿衣隻能讓它自己走。
如今眼前的巨獸隱約與妄渡海的小獸重疊,它們明明不一樣,可是她越看越像。
更何況世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機緣,它也不會平白救自己。
師蘿衣本以為它已經死在妄渡海,她盯著它看了半晌,遲疑地問:“十年前,我是不是在妄渡海見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