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卞翎玉以來,蒼吾一點點看著他凋零,自然明白,縱然是神族,卞翎玉能殺朱厭,除妖魔,可那個孤單的少年神族,和自己沒什麼分彆。
蒼吾心中惶惶,他有私心,自然不希望師蘿衣放棄。可這世間,能不惜性命和修為,去為他人引渡的,能有幾個?
而師蘿衣想要讓一具沒有靈智的皮囊,再將目光凝聚在她身上,這得有多不容易。
或者說,卞翎玉是有多想不開?
果然,當看見師蘿衣不再修葺房屋時,蒼吾心中低落下去,卻沒太意外。
師蘿衣:“算了,屋子不管了,布陣法比較結實。咱們還得在這裡待很長一段時間,安全比舒適重要。”
蒼吾愣了許久,茫茫黃沙中,少女起身布陣去了。
她在一堆破爛中,極力給他們一個能抵抗魔息和寒冷的容身之所。手臂許是還在痛,她乾一會兒活,會停下來休息片刻。
蒼吾看了許久,突然又有些羨慕卞翎玉。
終於不用再補屋子,師蘿衣試圖靠近卞翎玉,成效仍舊甚微。
那雙警惕的銀瞳,比曾經還要冷。
她注視良久,最後對他輕輕笑道:“沒事,會好起來的。”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夜裡,卞翎玉弄壞最後一個能束縛他的法器後,他們沒能拉得住他,麒麟銀白色的影子,轉瞬消失在了黃沙之中。
蒼吾還沒反應過來,師蘿衣已經追了上去。
但師蘿衣卻沒能追幾步,能割裂神魂的罡風劃破地麵,她心道不好,連忙用長帛拽住卞翎玉:“彆往前了,很危險!”
師蘿衣被拽倒,生生被拖著滑行了好幾步。
粗糲的黃沙瞬間磨破她嬌嫩的肌膚,師蘿衣狼狽抬起頭,就見罡風已經劃破長帛,師蘿衣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卞翎玉越走越遠。
他一次都沒回頭看她。
手臂上的傷一直沒來得及治,眼前黃沙漫漫。曾經愛她兩輩子那個人的身影,快要被黃沙吞噬。
這些日子以來,師蘿衣一直沒覺得辛苦,在這一刻,鼻尖卻酸酸的。
“這就是報應嗎……”
她想起月光下的清水村,少年望著自己的目光。那時候她不懂那是什麼。她又想起以前每次他被自己傷害,總是若無其事,用冰冷的神情掩蓋鮮血淋漓,下一次再見到她,他仍舊是乾淨清冷的模樣。
師蘿衣第一次明白,她曾經給卞翎玉的那些傷害,她的永不回頭,是一把多麼鋒銳的尖刀。
師蘿衣的沮喪來得快,去得也快。
她在黃沙中趴了一會兒,很快就恢複了心情。妄渡海危險,她不能讓卞翎玉在妄渡海亂跑。趕緊找人要緊。
誰知才爬起來,沙子迷了眼,淚簌簌地掉落。
她連忙想要揉掉眼睛裡的沙子,卻不知道那個本該走遠的身影,匍匐在黃沙中看她。
*
她哭了,卞翎玉意識到這一點時,冷冷地望著師蘿衣。
他剩下的最後一絲清明,讓他心中冷怒。
他本該殺了他們的,那個沒有皮毛,也沒有鱗甲的少女,怎麼敢帶著自己的“內丹”還來招惹他?
他們數次束縛住他,卞翎玉卻沒弄懂他們想要什麼。
到了今日,他弄壞最後一個法器,終於可以離開。
他自然能感受到妄渡海的烈烈罡風,可躲開這樣的罡風,是刻在骨子裡的事。他沒有覺得多危險,反而那個一直試圖靠近他的少女,令他覺得危險。
他本來可以一走了之,可看了半晌,沒有動。
他和師蘿衣已經離屋子有一段距離,罡風肆虐。少女在黃沙中,好不容易爬起來,哭成了淚人。
卞翎玉不禁皺眉。
那似乎是個很醜的“精怪”,一哭,就更醜了。
他恨她的“貪心”。
他已經沒了內丹,隻剩這身殘破的皮囊了,他變成這樣都沒哭,她哭什麼?
他沉默良久,趴在黃沙中,艱難地走了過去。
師蘿衣剛弄掉眼睛裡的沙子,急著找人,卻見原本消失在黃沙中的人,出現在了眼前。
她知道這一幕肯定很滑稽,她滿臉的沙子和淚。
銀白的麒麟低眸看她,就像在看屠殺他的屠夫。
她呆愣許久,被放在他背上,感覺到妄渡海夜晚的寒涼時,還沒反應過來。
當蒼吾守著一堆破爛,看見月光下的麒麟,背著師蘿衣回來的時候,他也愣了許久。
“這樣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