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菀,快回去!”
“我不。”鄭菀不肯,“阿耶還在受苦,女兒如何能安心回府?”
“胡鬨!這豈是女兒家能來的地方!”
鄭齋正欲驅趕,卻見他那平時磕一磕碰一碰都會含上半包淚的女兒就這麼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蓋與路麵相撞,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菀菀!”
“阿耶,聖主既罰我鄭氏,菀菀身為鄭氏女兒,如何能避?”鄭菀伏地行大禮,遙遙相拜,雪色絲綢與臟汙的地麵相觸,再起時,已染上了斑斑汙漬。
汙漬刺痛了鄭齋的眼睛:
“鏍黛,還不扶你家小姐起來!”
他女兒闔該是踏玉堂站金殿的上上人,如何能與這般齷齪為伍?
“阿耶,莫惱,”鄭菀轉過頭,朝他就是一笑,“等跪完,菀菀和阿耶一同回府。”
鄭齋眼眶倏地紅了,喉頭哽了半天,才搖頭:
“菀菀——”
話未完,又咽了回去,目光直直向前,怨懟與複雜幾乎同時浮現在那張清臒的臉上。
“阿耶?”
鄭菀下意識順著他的目光往前看去。
紅漆高闊的安雎門外,重重的刀槍劍戟裡,有一郎君撐著一把水墨傘,順著長長的玉階甬道,於一片堆雲疊雪裡,徐徐而來。
墨發烏瞳,寬袍大袖,渾不似真人。
羽林郎們紛紛垂下了高貴的頭顱,鄭菀直直地看著對方走近,近得能看清傘柄繚繞的煙霧,近得能看清郎君穿的是……
素紗單衣。
在人人裹厚裘、披重麾的當下,他隻披了一件寬袍,看不出料子,卻薄如蟬翼,翩翩欲飛。天光雪色落在他潔白的袍子上,泛著微光,於微光裡,她隻能看到玉雕似的下巴,以及漂亮的下頷線。
“你便是鄭菀?”
郎君的聲音很好聽,如清風拂竹林,玉磬落潺溪。
“你又是何人?”
鄭菀睜著一雙水眸,抬頭往上望,未及看清,便覺眼如針紮一般疼,撲簌簌有淚落了下來。
鄭齋強撐起身體,將女兒擋在身後:
“崔望!從前種種,錯不在小女,若你有怨,衝老夫一人來即可。”
“怨?”語聲似帶疑惑,可便是這疑惑,也是極淡的,與他冷淡冰寒的氣質如出一轍。“不過如此。”
淺歎被風一吹,一下子便散入了這茫茫雪地裡。
鄭菀下意識眯起眼睛,不過瞬息,那位冷郎君已經走遠了。極目遠眺,隻能看見寬袍一角被風輕輕拂起,長長的烏發披散下來,堪堪一個背影,便已讓人覺得宛若謫仙臨世。
“阿耶,那是崔望?”
提起崔望,鄭菀下意識想起那還未長成的少年郎。
一身青衫灰撲撲的,不知被風塵浸了多久,連臉麵都模糊了,可她依然能憶起那雙眼睛,灼著恨意與輕蔑,晶潤剔透,漂亮極了——如她平時最愛彈著頑的黑瑪瑙。
如沒記錯,當年那個拿著一枚破玉佩,就敢攔她車架,向她堂堂滎陽鄭氏女兒提親的小乞丐,就叫這個名字:崔望。
她還當場賞了他一頓板子,道了一句:“癡心妄想。”
鄭齋點頭,肯定了她的猜測:
“ 崔氏小兒如今已被聖主封為國師,乃我大梁上上客。”
鄭菀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方舒緩下去的心絞痛,以前所未有之勢席卷而來,她捂著心口,隻來得及喊上一句:“阿耶,我疼。”
人便軟軟地滑了下去。
鄭齋唬了一跳,慌忙用手去接,可雙膝早因久坐沒了知覺,直挺挺地也跟著一塊倒了下去。
一陣兵荒馬亂裡,鏍黛尖叫了起來:
“娘子!娘子!大人!快來人啊……”
鄭齋揮手:“彆管我,速速去請太醫!”
羽林郎們也趕了過來,眼看鄭小娘子臉如金紙,氣若遊絲,慌得立時拍馬去尋太醫,不到半盞茶時間,就裹著太醫飛奔而來。
這時,鄭菀已經被好好地安置在了輦車上,太醫過來掀眼皮、驗舌苔,診了半天脈,才拱手苦著臉道:
“小娘子無病。”
“如何會無病?!我兒喊疼。”
“小老兒無能,實在查不出小娘子所犯何病,不若回府躺上一躺,明日再看?”
鄭齋若有所思地看著滿頭大汗的太醫,揮揮手,讓鏍黛和太醫跟著馬車一塊將女兒送回了首輔府。
當夜雨疏風驟,大雪將院裡的青鬆壓彎了腰,鄭菀就著這風聲雨聲,做了一整晚的噩夢。
她夢見自己活在一本書裡,書名為《劍君》。
劍君的名字很巧,也叫崔望。
崔望也有個未婚妻,滎陽鄭氏嫡支最末一輩,鄭菀,字清蕪。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上榜,三萬字前隔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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