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望沉默良久,方從懷中掏出一支玉笛吹響,一陣曼妙的曲調響過,便有一隻額生白羽渾身翠碧的小鳥兒現身。
他分出一縷神識,方才還木愣愣的小鳥兒瞬間有了神采,拍打著翅膀,左右看看,不一會便瞅準了方向振翅而去。
不遠處,風乍起,靜湖頓起微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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鏍黛都急壞了。
也就去馬車上取個東西的功夫,等回來,小娘子便不見了。正著急忙慌地要差人去找,小娘子又回來了。
隻是形容頗為狼狽,襟前的羽麾破了一塊,連簪發的雞血石玳瑁簪也不見了,不像是去遊園,倒像是與人打了一架。
“小娘子,你、你這是……”
鄭菀揮揮手:“無妨,速來與我梳頭。”
貼身侍婢手法雖不如梳頭娘子那般巧,可到底也是專門學過的,鏍黛淨了淨手,便走到坐在梳妝台前的小娘子身後。
為女眷準備的更衣室,自備有銅鏡、象牙篦,以供更衣後的女眷梳洗。
鏍黛才捋起一縷黑發,卻聽小娘子吩咐剛才領路的侍婢:
“氣悶,開窗透透氣。”
更衣室裡常年熏著香,確實氣悶。
鏍黛不疑有他。
不多久,一隻額生白羽的翠鳥撲棱著翅膀,落在窗外的梅枝上,不一會,又輕輕巧巧地落到了梳妝台前。
一雙黑豆眼左看右看,最後啄起了台上瓷缸裡的清水。
鄭菀伸手逗那翠鳥,笑得一雙眼兒都眯成了月牙兒。
鏍黛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鳥還真不怕人。”
她多年未曾見小娘子這般笑過。
這笑讓她想起自己六歲那年,惶恐不安地跟著人牙子進入一座華麗的府邸,見到端坐於上擁有這一整座府邸的尊貴瓷娃娃,那時小娘子才三歲,梳著雙髻,笑容便如現在這般,爛漫天真。
“是啊,不怕人。”
“隻是小娘子,您那簪子……”
這簪子是昨日老爺一大清早便送來的,鏍黛瞧著還沒甚珍貴,偏小娘子喜歡,生生把玩了一日,連睡覺都要握著。
“掉了。”
“可——”
“沒甚可是,”鄭菀打斷她,“莫要與我阿娘說,免得她擔心。”
“可這樣一來,小娘子您便沒束發的了。”
鄭菀笑笑,探手出去,雪色皚皚,窗外一枝紅梅如蠟染,她指著,“便簪這梅花罷。”
翠鳥兒忽地一拍翅膀,飛出窗外,不一會,便消失在了雲端。
鄭菀怔怔看著出了會神,卻聽腦後鏍黛一聲:
“小娘子,好了。”
銅鏡內,隱隱綽綽照出一道人影。
時間倉促,並未綰什麼複雜的高髻,隻以雲錦同色的絲絛在頭頂打了個巧結,其餘長發潑墨一般披在腦後。
耳飾珍珠鐺,眉點梅花鈿,長裙曳地,亭亭嫋嫋,再看不出方才的一絲狼狽。
“不錯。”
鄭菀讚了一聲。
大麾來時,還備了一份一模一樣的,鄭菀披上,雙手攏在袖籠裡,沿抄手遊廊出了淨房,便徑直向蘭澤苑去。
苑內已來了許許多多人,不拘男女,來來去去儘是些熟麵孔,隻是朝鄭菀投來的眼神,透著那麼絲古怪。
鄭菀上了廊,還未進門,便見一鵝黃裙裳的勳貴女郎悄悄兒從側間過來,瑤扇抵唇,聲音放得很低:
“菀娘莫去,太子……也在裡麵。”
上林宴是一歲一度百官同樂慶賀豐年之宴,更是適齡的兒郎和小娘子們相看之宴,男女同席,不拘禮數,自然有簪花贈情的傳統。
太子在裡麵,也不甚稀奇。
鄭菀認出來人。
這人是大長公主安慶之女容怡,也不知大長公主這般跋扈的性子是如何養女兒的,堂堂亭主卻生得怯懦柔弱,被區區一五品官家的女兒欺辱上頭,有一回她看不過眼代她斥了對方,倒叫這人一直惦記著。
夢中這人,也是唯一一位敢在鄭家流放後,涼亭贈盞以酬故人的送行人。
她目光不由放柔:
“無妨。”
“莫、莫去,她們早商量好了要戲弄於你!”
眼看鄭菀還要往裡去,容怡急急道,一張臉憋得通紅。
勳貴與世家,從來是兩個圈子。
鄭家眼看落難,最後來通知她的,卻隻有這麼一位勳貴圈子裡八竿子打不著的貴女,鄭菀暗歎了口氣:
“亦無妨。”
她等的,便是這一刻。
餌料已下,戲已開鑼,崔望,你來,還是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