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自然是:貴。
六階雪域龍魚是玉珍樓名菜,三塊上階元石,那魚躍龍門裡的一魚,是六翼冠鮫魚,為深海七階元獸,捕之極為不易,一道便要將近五十元石。
而另外的一菜,一羹,亦分彆是六階,這一點,便要點去尋常修士大半身家——
縱使是紈絝,也曉得揮霍不可太過的道理。
元食是食補,可這些菜食吃下,也不過抵得打坐兩三個月的功夫,而兩三個月,即使以鄭菀如今畫符如喝水的熟練度,也掙不回來這些元石。
“白掌櫃,這太貴重了。”
鄭菀再是不知人情世故,也知這份踐行禮超出了分量。
白掌櫃手往下一壓,將鄭菀壓到了座上:“不必多想,不過是想托你在黑水秘境,替老朽尋一副骸骨。”
她如今越發老了,兩排牙齒都掉光了,嘴巴深深地癟了進去,依稀能見到昔日美麗的眼睛,也成了渾濁的魚眼珠子。
“骸骨?”
鄭菀嚇了一跳,下意識想拒絕,她在去年出任務時第一回殺人,也是唯一一回殺人。
那位意圖劫色又劫財的無恥之徒,被她用玄冰焰燒得屍骨無存,連灰都不剩一絲。可饒是如此,讓她去找一具骸骨……
但對著白掌櫃那雙藏了深深苦痛與希冀的眼睛,鄭菀的拒絕又說不出口。
她張了張嘴:
“白掌櫃,您說。”
白掌櫃朝李代掌櫃去了一眼,代掌櫃知幾,忙不迭提出告辭,看著他重新將門闔上,步伐聲漸遠,白掌櫃才施了個隔音罩,緩緩道:
“那骸骨,是老朽……的女兒。”
她渾濁的眼裡含了淚,臉上溝壑縱橫:
“老朽女兒和鄭真人一樣活潑愛笑,隻可惜……蠢笨了些。修了兩百多年,才堪堪修到玉成境。十年前黑水秘境開時,她執意進去,卻再也未見回來。”
鄭菀沉默地聽著。
她想,她是萬萬不能在秘境裡出事的,否則,她阿娘阿耶,便會如這位了無生誌的白掌櫃一樣痛苦。
“對不起,老朽失態了。”
白掌櫃揩了揩淚,“也不叫鄭真人白做,老朽這兒,有《莫虛經》下卷的下落。”
鄭菀一驚,便聽她道:
“隻要鄭真人能為老朽將女兒骸骨帶回,老朽必定一五一十地將這消息告知鄭真人。玉珍樓在此已經開了數百年,經老朽之耳的消息,亦是無窮,鄭真人大可放心,此消息絕對無誤。”
“可若是……”
骸骨被秘境的元獸吞了呢。
“鄭真人放心,老朽之前以溯回之術查探過,容容的骸骨還好好地在一塊沉石之地,被結界包圍,並未損毀,若你進了秘境,戴上這手環,若是附近有容容骸骨,便會感應。”
“這是……”
鄭菀看著貫穿手環的一根紅絲,隱隱看著,倒像是……血。
“老朽的骨中血。”
白掌櫃道,“唯有老朽這骨中之血,方能與老朽女兒的骸骨呼應。”
鄭菀眼熱了些,她素來看不得老人受苦,總會疑心受苦的老人是自家阿耶阿娘……骨中之血為修士氣血,抽一絲,損一毫,抽這許多,難怪白掌櫃老得這樣快。
她看著她花白的頭發,枯瘦的臉龐,心想,油燃到頭了。
鄭菀點頭:
“白掌櫃放心,我一定儘力而為。”
“你是個好孩子。”白掌櫃拍拍她,推來一個儲物袋,“這是老朽準備的一些玩意兒,便算一份心裡,隻求鄭真人能平安帶著老朽的女兒歸來。老朽的女兒是六指,很好辨認。”
鄭菀沒矯情。
她收了儲物袋,吃了一頓“魚躍龍門”餐,又去了一趟司署。在地下書庫找了一圈,發覺關於黑水秘境的記載少之有少,還全是市麵上能買到的。
“鄭真人可是要尋黑水秘境的資料?”
鄭菀上來時,撞到了那圓臉修士,這人不常來,這回手裡卻拿了張羊皮卷,似是要出門。
“是,真君可知哪裡有賣?”
圓臉修士笑了笑,將他手中捏著的羊皮卷遞來:
“我司署黑鐵令執掌者自然有些講究,你拿去鑽研一番,便燒了,莫要叫人看到。”
鄭菀展開,發覺竟然是副詳細地圖,從黑水山脈最外圍開始往裡,山川河流一路標記,標記的字體寫得極之漂亮,橫勾撇捺順暢如意,區區小楷竟然寫出了淩厲尖銳的風骨。
“秘境內地形或會有稍許變化,不必完全依照地圖來,不過,一定要到內圍才有收獲,此去十二宗門包括散修在內統共三千三百人,個人機緣不一,防元獸的同時亦要防人。
切切不可掉以輕心。”
鄭菀點頭,她眉眼彎彎,眸中笑意真切而動人:
“謝謝真君,真君你真是個好人。”
圓臉修士虎了臉瞪她:
“快些去,明日莫要貪睡,一早便去城主府集合。”
“是。”
鄭菀在他催促下出門,出門未久,神情古怪地回望一眼,若這羊皮卷人手一份,為何在地下書庫,那些黑鐵令士個個愁眉不展地在找資料……
罷了。
多想無益。
鄭菀收回心思,她未回書院,徑直回了玉清門,這次去黑水秘境,她會與玉清門弟子一起出發。
五峰各出二人,她算在黑鐵令士裡,不占紫岫峰名額,是以二師姐、三師姐都去了。
“出發。”
帶隊修士不再是師尊,而是翠微峰峰主淨廖,一位知微境修士。
淨廖真君浩浩蕩蕩地領著四位夫侍,並十一位玉清門弟子,馭著一艘核棗舟,去了城主府。
借城主府傳送陣,徑直傳到了此行目的地,浩書城——浩然宗宗下主城。
鄭菀對此地並不陌生,她上回被困雲霧中兩月輾轉才出,來的,便是浩書城。
而那消失的村莊便在這浩書城附近,最後被作實,是陷入了“天地蜃山陣”,此陣為天地自然形成,等她從雲霧中出來,那陣也被人從外破了。
隻是這破陣之人倒是做好事不留名之輩,即使浩書城開出賞金,也未見此人現身領取。
一陣熟悉的暈眩過後,便到了浩書城廣場。
此地的傳送陣,並未設在城主府,而是在城池中央,無涯榜旁。
鄭菀抬頭望了望無涯榜,先是在玉成境第一位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道號還未取,顯示的是俗名:鄭菀。
第二位,卻躥上來一位新人,也是個俗名:書晉。
繼續往上,掠過知微境,到無妄境,首位依然是離微真君,第二位,卻變成了閉關的浮生真君。
這關倒是閉得值。
鄭菀收回視線,舉目四顧。
發覺廣場上來了不少人,除開玉清門清新的鵝黃外,還有北冕門的藍袍,歸墟門的白袍,丹心門的灰袍,浩然宗的白色書生袍,燙戒疤的、不燙戒疤的,持缽的、不持缽的,等等,他們涇渭分明,肅穆安靜,由著領隊修士,共同往無涯榜瞻仰。
這一等,等了足足有大半個時辰。
各派修士們無涯榜看完了、無聊了,便開始找樂子,見領隊修士並不十分束縛,乾什麼的都有。
閒聊、切磋,躥門子……
於是,鄭菀這顆瓦礫中的明珠,無涯榜玉成境之首,玄蒼界出名的“玉美人”,便成了被人看來看去的稀罕物。
修習《莫虛經》之人,縱使什麼都未作,一顰一笑,便已動人之至,不論男女,定力差些的,便忍不住臉紅心跳;定力好些的,也忍不住多瞧幾眼。
偏她也不惱,似是習慣了,隻安安靜靜地站著。
“喂,你便是玉美人。”
鄭菀沒想到,竟還有敢上門挑釁之人,但見一穿著白衣書生巾的紈絝吊兒郎當過來,一張豔麗的臉龐,比女子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