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岫取了一支筷著敲著酒盞,道:
“徒兒,你運氣倒是不錯,這歸墟門的‘劍器渾脫’,可是整個玄蒼界出了名的,既劍且舞,可成陣列殺,當年獸潮席卷,歸墟門便靠這‘劍器渾脫’將破門之獸殺得屁滾尿流,劍意破霄,尋常根本見不到。”
話落,白袍們已執劍而舞。
翩翩似鶴,嫋嫋似雲,可又肅殺冷寂,蕭瑟如風。
風起時激蕩,風落時和緩,白袍劍修們列陣而歌,他們個個都相貌不俗,長劍指處,銳氣千條,白袍揮處,似裂帛匹練,一劍出、百劍和,有千軍往來之不複,有萬夫叩關之洶洶,其勢如虹,不可阻擋。
鄭菀心想:那公孫氏怕是使不來這等雄渾壯闊之劍。
最後一劍落,堂屋內好一陣死寂。
在這萬籟俱寂裡,拙蒲堂的大門,又一次開了。
門外進來一人。
首先進入人眼簾的,是一雙純白皂靴,其色如雪,不染纖塵。
往上,卻是花花綠綠的袍擺,純白底色,大幅度染了綠的草,黃的花,那色彩層層皴染,幾乎將大半個袍擺占滿,及至腰間,以純白腰帶束住,往上,亦是純白,唯獨在袖口繡了半片花草。
再往上——
卻是一張世間任何畫筆都描摹不出的容顏,濃發如墨,冰玉作顏,一雙眼眸漆漆,向堂屋內掃來時,似帶了沉沉的風雪。
方才還占據了所有視線和驚歎的白袍弟子們悉數淡褪成這一片鮮亮之色的背景,無人再注意。
而這般斑斕之色,一般人穿來常常顯得過分輕浮,卻叫這人眉眼間的孤傲壓了下去,成為他本人的陪襯。
崔望跨了進來。
千霜捂著心口,隻覺得那顆心如小鹿亂撞,又一次噗通噗通亂跳了起來:這樣的離微道君,她從未見過……
既鮮活,又冰冷。
遠在天邊,卻又仿佛近在遲尺。
明玉震驚地站了起來,她從未見過離微穿過旁的,即使是旁的,也多數是黑色,這般花……
她下意識往鄭菀看去,卻見這人正笑盈盈地轉過頭與師尊說話,似是完全未留意離微。
明玉也不知,為何自己突然鬆了口氣。
“參見道君!”
白袍弟子們齊聲行禮,響聲震天。
他們看著崔望的眼神晶晶亮,崔望“唔”了一聲:
“退下罷。”
白袍弟子們魚貫而退,崔望這才往前。
天鶴道君神情詫異地看著小徒弟,這般張揚的衣著,而且右手……還提了鴻羽流光劍在手,劍修不到出劍之時,都會將本命劍納入丹田溫養。
離微卻把它提在了手中。
天鶴心中一個咯噔,越發懷疑。
這般模樣倒像是換了個芯子,莫非……是被人奪了舍?
他抬手便是一劍,白光化作流星倏忽而至,及至崔望身前時,突然劍芒暴漲,將他整個人都籠罩了去,天鶴暴起:
“何方神聖,竟敢在本君徒弟身上作惡!”
崔望抬手輕拂,並未用鴻羽流光劍對敵,反倒發出一道劍意,將對方劍氣逼回:
“師尊!是我。”
他聲音沉沉,帶著不易覺察的懊惱。
天鶴感受著熟悉的劍意,訥訥收回殘存劍氣:“徒兒,真的是你啊,你突然這麼穿,師尊也沒認出來。”
眾人:
“……”
鄭菀這才抬頭,她發覺崔望已經行到師尊長幾前,腳步頓了頓,走了一步,又頓了頓。
她不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藥,紫岫也跟著抬頭,問:
“道君可是有事?”
崔望抿緊了嘴:
“無事。”
他又抬腳走了一步,鴻羽流光劍被他往上提了提,紫岫道:
“道君這劍甚美。”
鄭菀隻笑,不說話,她發覺,崔望瞧著自己的視線有些怪,等一道雪色影子滑過眼前,看著那熟悉的雙結,她突然有些明白過來。
“道君這劍穗,甚美。”
“紫岫,這位便是你那小弟子?倒是人才根骨俱佳。”
一位男道君看著鄭菀,雙眼發亮。
天底下人種千千萬,道途千千萬,道君性子自然也各有不一。這位發話的,便是玄蒼界出了名的貪色,道號“溺情”。
溺情道君有一座四季美人殿,四時花開,壁如水晶,壁上掛滿各色美人圖,這些美人,身處年代不一,卻個個風情萬種,端的上皮相骨相都是頂尖——
能經得起溺情道君那雙挑剔眼睛的美人,才算是真美人。
蒼欄報便曾對這美人殿上的美人大書特書,甚至有冊子專門為此排了個千年美人譜。
是以,雖則千霜真君近年來因著年輕貌美以及背後身家,被譽為玄蒼界第一美人,但其實,大多數活得久一些的修士並不買賬。
隻因這美人殿並未掛上這位千霜真君的美人圖。
而現下,溺情道君那眼神,卻是在告訴眾人:他,又中意了一個新美人。
上一個被他看中的美人,尚在兩百年前——
可惜紅顏薄命,一百多年前,便已香消玉殞。
“紫岫,你還未與我介紹你這位徒兒。”
溺情道君笑眯眯地道。
“徒兒,來,溺情道君。”
紫岫並不惱,溺情道君在玄蒼界名聲不壞,他雖貪花好色,好逐美人,卻不下流,亦不會因美人拒絕,而行強迫之事。
“見過道君。”
鄭菀盈盈一福。
“好,好,甚好。”
溺情笑得溫良,活脫脫一副多情公子哥兒樣。
他已是無相境,生生活了三千歲,卻還生得唇紅齒白少年樣,態度雖有些輕浮,卻不叫人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