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菀覺得,自己仿佛被丟到了一片乾柴之上。乾柴浸飽了桐油,一簇火星掉上去,然後,她被熊熊燃燒的火焰給淹沒了。
這火焰燒得她神智昏昏,將崔望當作可解渴的甘泉。
她挨著甘泉,想要再近一點,可偏偏,殘存的一點記憶浮光掠影一般出現:
她記得之前放過的話、下過的決心,記得他一躲三年,想撇開便撇開,想回來便回來,更記得他說愛卻又不情不願。
鄭菀強撐著最後一點氣力,讓自己恨恨地轉過頭去:
“你來作甚?”
她以為自己斥得惡狠狠,實際出口卻是一團快要化開的軟糯糖汁。
崔望聽著她前言不搭後語,也不惱,反倒將她往懷中攏了攏,塞了一粒丹藥到她口中。
丹藥有股淡淡的蘭香,入口即化,鄭菀覺得腦子略略清醒了一些,沒那麼燙了。
這時,她才有閒心注意到,天空依然遮著個黑乎乎的大罩子,迷霧並未散去多少,隻是都被崔望張開的罩子排開了。
“陣法沒破?”
她問。
崔望將身後一團黑乎乎的影子,放風箏一樣以元力牽著,兩隻手摟著她,足下縮地成寸,幾乎須臾,便到了隻剩下半個的美人殿。
“沒破。”
他道。
鄭菀轉過頭去,發覺,崔望又將她帶到了美人殿。
華美異常的大殿被劈作兩半,一半已經轟塌,一半還完好,正中是一個平滑的裂口,仿似被某樣利器從天劈了似的。
正想看得再清一些,便被崔望摟進了還算完好的那半個美人殿,進入了洛室。
洛室內,一張張美人圖被穿堂風吹得飄起又蕩下,鄭菀置身於那一雙雙黑黢黢的眼睛中,隻覺得心底發毛。
“道……,”她愣了愣,“你來這作甚?”
崔望還未答,他以元力牽著的那團影子卻有聲音切齒著出來:
“離微!離微!離微!”
“你意欲為何?”
“自然是要拿你祭這美人殿的亡魂。”
崔望聲音淺淡,在鄭菀茫然看來時,俯身將她輕輕放到了廊柱邊,“菀菀,且忍一忍。”
鄭菀闔目不搭理。
她任崔望在她身下鋪了厚毯子,加了防護罩,又丟了陣盤,卻隻肯留給他一個倔強的頭頂。
崔望一下子抿緊了嘴。
黑霧一陣“嗬嗬嗬”大笑,它不斷變幻著形狀,溺情道君得意的笑聲傳來:
“離微啊離微,未曾想你竟也是個情種!隻可惜,這世間情愛,比韶光還易逝,遲早有一日,你會被這癡情所累……”
崔望直起身來。
他拂袖丟出一個陣盤,以劍刺指,指尖血滴滴答答落下,彙入陣盤,陣盤倏地亮起:
“以血祭亡魂,清莽莽,掃濁濁,陳怨歸土……八方歸,起!祭!”
灰撲撲的陣盤一下變得血紅妖異。
鄭菀這才抬目看去。
但見一幅幅美人圖倏地飄成與地平行的角度,畫有美人的地方騰起黑煙,那黑煙呼嘯著卷成狂風,往被黑霧吐出的溺情道君撲去——
尖利的嘯聲,隱約似人聲:
“溺情!”
“溺情!!”
“溺情!!!”
含怨,帶恨,比前一回還要凶猛得多地將他吞噬進去。
溺情喉間發出一陣“嗝嗝嗝”的聲音,像是吃痛,猛地一陣袖,將黑霧打散開來。
“瓏玉!”
“秋笛!”
“清驪!”
“……”
溺情道君每喊一次,便哈哈大笑一次,其行狀若瘋魔。
“情濃時,你們一個個都說愛本君,願與本君朝朝暮暮、長長久久,本君不過是替你們踐諾罷了。”
“……世間最痛,莫過於美人遲暮,情衰愛馳。本君將你們封於畫中、鎮於此殿,讓你們與本君生死相依,長久相伴,有何不對?!”
怨氣似被激怒,瘋狂似厲鬼。
“哈哈哈——”
溺情道君又朗聲大笑,笑著笑著,竟開始張狂落淚,玉麵一片狼藉。
鄭菀看著,心想,即使如溺情道君這般風流瀟灑之人,哭起來也不好看。隻是不知,崔望若要哭,是何等模樣了。
不過想來也不會如何好看。
怨氣集結成的黑煙翻滾著再一次將他吞噬,溺情道君猖狂的大笑傳出:
“離微道君,本君離去前,送你一份大禮!”
黑煙退去,地麵出現了一具白骨。
白骨雙手交叉於腹,下頷微張,一雙骷髏眼朝天。
鄭菀正覺熟悉,卻見崔望突然麵色大變地朝自己合身撲了過來。
“轟——轟——轟——”
一片地動山搖裡,剩下的半座美人殿,炸了。
無數道寒隕鐵索電射而來,密密麻麻遍布整個空間,似乎要將兩人戳成篩子。
寒隕鐵索是寒隕之地的特產,常年浸染寒隕之地的瘴氣,不說知微境,便是妙法境沾之也得喝上一壺,鄭菀手軟腳軟,半點使不上術法——
說時遲那時快,崔望及時趕到,將她攔腰一抱,躲過了。
可寒隕鐵索同時也炸了開來。
千萬條鐵索炸開的氣流,將兩人推湧著往下墜,鄭菀隻感覺自己被崔望牢牢護在懷中,他以身體為她圈出了一個屏障,在這屏障裡,她安全無虞。
鄭菀欲抬頭,卻被他一手按了下去:
“等會。”
坍塌的美人殿與她一起下墜,鄭菀這才發現,下麵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大洞,還來不及反抗,便被大洞吸著卷了進去。
不知掉了有多久,鄭菀隻感覺,之前被壓下去的熱燙感,又再一次升了起來,且比前一次,還洶湧劇烈。
崔望垂目看她一眼,從她酡紅的臉頰,滑到她緋色的耳畔,喉嚨動了動:
“你……”
餘下話還未出口,隻覺底下吸力一輕,兩人被一同拋了出去。
天光大亮。
再沒有遮天蔽日的黑霧,可眼前的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