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可打開看一看。”
王氏果然打開看了,長盒內臥著一副精致又不失典雅的紅寶石頭麵。
最讓熨帖的是,這副頭麵明顯是靜心挑選過的,用料不十分珍貴,於她一個凡人而言,戴上不算打眼,可做工卻是頂尖,其上鑲嵌的琺琅嵌絲工藝,巧奪天工,小小一朵牡丹,欲綻不綻,委實美極。
一位仙士,可肯設身處地花下這番心思,足見其不是沒心的。
“伯母可叫我離微。”
“離微?”
王夫人試探般叫了一聲,見這位白衣修士麵上無有一絲勉強,嘴角的笑意立時濃了些,“不若叫賢侄罷。賢侄也不必見外,叫我一聲伯母便是。”
“伯母。”
崔望從善如流。
“曖,曖。”
王氏笑得眼角的魚尾紋拉出一道長長彎彎的褶子。
鄭齋在一旁,看得內心是潮浪翻湧——
當然,麵上依然是肅穆端容的。
他記憶中的崔望,還是從前那個高高在上冷情淡漠的國師,一劍可斷山海;可眼前這個,卻仿佛冰冷的佛像活了過來。
這感覺,十分之微妙,難以形容。
“仙士這回上門,可是有要事?”
鄭齋並不接禮物,也並不改口。
“卻有要事。”
崔望無視鄭菀的眼神,起身便朝鄭齋與王氏一揖到底,“侄兒想續從前愽淩崔氏與滎陽鄭氏之約,願與鄭氏菀娘締結一世婚盟,共偕白首。”
“從前愽淩崔氏,與滎陽鄭氏之約早便作廢,仙士不記得了麼?”
圓桌上尚攤著蒼欄報,報上曆數著玉清門儘歡真君與歸墟門離微道君之間發生的二三事,從露水情緣,到難分難舍,其蕩氣回腸、恩愛曲折,足足可以在凡間排上十幾場戲。
“記得。”
“阿耶——”
鄭齋伸手擋了擋,阻止鄭菀的話,直直看向崔望:“記得的話,仙士,為何還要與我家菀菀締結婚約?”
他問得鄭重,崔望也答得鄭重:
“自然是——”
鄭齋猛地站起,椅腳滑過地麵發出一聲生澀的滑音,一下打斷了崔望的回答。
“仙士可方便與我來一下書房?”
這是要單獨聊了。
崔望一頷首,跟著站起:
“伯父,請。”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西側的小書房去,鄭菀這才發現,崔望居然比阿耶還高了半個頭。
阿耶在男人中,已經算是高的,可崔望還要高一些,身形挺拔,流雲似的袍擺被風吹得輕輕蕩起,露出其下潔淨如雪的靴履。
“菀菀,”王氏拍了拍她手,“你自小主意大,告訴阿娘,怎麼想的?”
鄭菀將腦袋膩進她懷裡:
“阿娘……”
她鼓了股腮幫子,一會便像泄了氣似的:
“我也不知道。”
許是需常年在外撐著,女兒已經許久沒有露出這般模樣了。
王氏摸了摸她腦袋,眸中露出一絲懷念:
“菀菀,你阿耶自小便沒有母親。”
“恩?”
鄭菀抬起頭,不意母親為何會提起這事,“阿娘想說什麼?”
“這位仙君,倒讓阿娘想起你那時的阿耶。”
王氏嘴角綻開抹笑,“你阿耶啊,也是個傻的。”
“那年重陽菊宴,他一眼便相中了我,那時他剛入國子監進學,還未獲功名,家中隻有腿腳不便的老父,唯一能替他相看說和的,還是隔房的嬸娘,隻可惜,也遠在滎陽……你阿耶啊,便憑著一腔孤勇,帶著一位媒人直接來叩我琅琊王氏的門,要求娶王氏嫡女。”
“我琅琊王氏傳家何止百年,一位愣頭青大喇喇上門,哪裡會答應?當即,便被我阿耶打了出去。”
王氏說起舊事,麵上還有嬌羞之感。
鄭菀第一次聽阿娘提起舊事,忍不住催:
“後來呢?為何又成了?”
“你阿耶跟我阿耶死磕上了。”
王氏眯起眼睛,“他日日登門,甭管京內人如何說,直把我阿耶攪得煩不勝煩,後來,我阿耶乾脆將我喚出來,問:琅琅,這人,你可歡喜?”
“阿娘便應了?”
“自是應了。”
王氏一臉唏噓,“這凡人界,待女子尤為刻薄,上要供奉公婆,下要撫養兒女,一個不慎,一生都要在苦水裡泡著。”
“你阿耶待我之心赤忱,論理……這些話,阿娘原不該說,也不能讓你阿耶知曉。”
王氏一下一下地撫著女兒柔軟的發絲,聲音低而軟,“你阿耶總當我是被他一番赤忱之打動,可其實,真正的原因,不過是因你阿耶母親先逝,公爹又腿腳不便、不大愛出現在人前,我一嫁過去,便能當家做主。至多——不過是郎君無甚出息,可有我王氏幫襯,也能舒舒坦坦地過一輩子。”
“阿……娘?”
鄭菀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這個在她印象中素來柔軟如水的阿娘,竟然會有這等心思。
“後來,阿娘這一顆心啊,才漸漸給你阿耶捂軟了。”
王氏道,“阿娘生你時壞了身子,再生不出了,原打算張羅著納個妾,卻被你阿耶阻止了。他那時看我的眼神,便跟這位仙士看你的一樣。”
“所以,阿娘才那般熱情?”
王氏一臉理所當然:
“自然。我待他熱情些,至於你阿耶——自會去當個黑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