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你娘個屁!”
旁人還未答, 天鶴道君先是爆了粗口,“當我等嚇大的?”
常嫵撫掌:
“是極是極,你這嘴皮子一碰, 便要我等將人交出去,算盤倒是打得好。”
七殺倒也未惱,隻手裡還掬著一捧金液翻來覆去地玩:
“算盤好不好,還是要看本事大不大。”
“諸位如今已經入了甕,莫非還做著那和和氣氣、坐下商談的美夢?”
此時的大殿, 已經大變樣了。
血霧充斥在除祭台外的每一個空間,而血霧的效力, 幾乎在瞬間就被證實了。
大修士們各顯神通, 避開血霧。
可血霧便像是無處不在的吸血蟲, 沾到一星半點便甩不脫了, 吸收元力極快, 一個妙法境修士撐開的元力罩不到兩息, 便被腐蝕出一個洞。
所有人都聚攏在了祭台上,鄭菀被崔望從陣法裡拎了出來, 與其他人一起站在了井宿道君設下的梵天陣法裡。
“這陣法撐不了太久。”
井宿道君麵色肅穆, “此霧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阿彌陀佛。”
澄心雙手合十, “貧僧聞到了萬萬冤魂的濁氣。”
鄭菀則臉色煞白,自從所有人圍攏到這祭台之上,她的心臟便又開始“砰砰砰”亂跳——
仿佛有人往裡投了把火,燒得她又辣又疼, 坐立難安。
她從前以為,修了道,自己的心絞痛便不藥而愈了:如今看來,隻不過是情勢不夠緊張。
“凡間帝王打獵時,會先行讓兵屬將所有獵物圍獵到一個地方,再一個個射死。”
鄭菀突然開口,她喉骨剛愈合,聲音還帶著未恢複完全的沙啞,回蕩在這大殿時,刺得刮人耳朵。
“我們現在,就是被圍堵到祭台的獵物。他不會放過我們的。”
她指了指凹槽:
“金液,可還未完全滿呢。”
眾人隨她指的方向看去,果見金色液體還差了那麼一絲,才能完全填滿凹槽。
而就在剛才,他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血霧上,倒未曾注意這個細節。
“女兒家就是心細。”
天鶴道君讚賞地看了她一眼,“要將這金液填滿,恐怕還要死上兩三個,你們——”
他銅鈴大的眼睛轉了一圈,“——誰願意?”
自然是沒人願意的。
若犧牲品是旁人,且還與己無關的話,實在迫不得已,這些人恐怕也隻會將那人推出去——
可一旦有可能危及自己,那便誰也不肯了。
“我等還是莫要上他的當,這賊子是想離間我等,讓我等窩裡鬥呢。”
“精彩,不愧是本君曾經看中的女人。”七殺拍了拍手,“一句話,便化解了危機。”
“隻可惜,這還隻是第一關。一旦那人親自出手,恐怕你們一個活口都留不下了。”
“那人是誰?”
在場的修士們,誰也不是傻的。
事情進行到這兒,大家都明白,大日仙宗裡,明擺著就是一場提前擺好的鴻門宴,隻是不知……
幕後人是誰。
“是……星君?”
有人想起,那些邪盟修士自祭時狂熱叫著的一個名號。
“星君?”井宿道君一愣,“指使你的,是位星君?”
玄蒼界有史以來,能被稱星君的,實在少數。
星主鬥羅,卜卦那一脈的最高榮譽。
而如井宿道君這般,還隻能稱個道君,要被叫星君,首先,修為必須到還虛境——
且,還得十卦九準。
十卦九準是什麼概念?
那近乎於先知了——這可是仙人的領域。
卜卦這一脈,大都命短,高階修士本就不多,修為臻至還虛境本就極為罕見,北冕門這一脈,傳承萬萬年,也就出了兩位星君。
一位,是創派祖師,一位……便是半途失蹤的紫薇星君。
“是紫薇前輩?”
井宿道君當場起卦,誰知龜甲才拋到半空,便被一股五行之力化為齏粉。
他麵色大變,手指都開始哆哆嗦嗦了:
“斷命……逆天……是紫薇前輩,他、他要作甚?不、不對,若紫薇前輩未登仙,此時歲壽……未免也長了些。”
早該往生、登極樂了。
眾人麵麵相覷。
在場大修士,年紀最大的是歸墟派的明光道君,他將將一萬八千歲,已近遲暮,可也都是聽著這位道君傳說長大的。
紫薇道君在史載上,著墨不多,卻唯獨做了兩件事,被一直記到現在。
一是以斷命之身,晉升還虛境。
斷命之人,修路比之一般人,要崎嶇些,可崎嶇也意味著際遇,若是心性堅毅、升階也比一般人快。
二,便是他在無妄境時便曾預言過,大日仙宗的出世,時間、地點,無一不錯。
而最後一樁,卻隻有正盟那些核心人物知道了。
紫薇道君在失蹤前曾預言過,五萬年後,玄蒼界會出現一個真正的天運之子。
此子秉承天運,氣運驚人,隻是早年磨礪艱辛,卻會在十二歲後一飛衝天。
有此子在,玄蒼界繁華可期——
而那天運之子,在五萬年後,也確實出現了:也就是歸墟門這位離微道君。
他們正盟這些核心大修士,時不時關注著這位天運之子,一路暗中為他保駕護航,生怕有哪一點兒折了這位會給玄蒼界帶來繁榮的天運之子。
現下,卻是留下預言的紫薇星君,要這位天運之子的性命?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紫薇前輩,他、他意欲何為?”
井宿道君弄不明白了。
七殺嗤的笑了聲:
“這不明擺著麼?”
“哦,第二關——來了。”
隨著七殺這一聲戲謔,方才還毫無動靜的金色液體竟是開始冒起了氣泡。
氣泡一點點飛騰起來,與空中的血霧融合在一起,漸漸地,融出……
一個個血人。
“是方才那些自祭的邪修?”
有眼尖的認出來。
那些血霧作皮、金液作裡的怪物,仿佛凡間攻牆的兵士一樣,整整齊齊地列隊,拾級而上,而後一拳又一拳地——
“轟隆隆”
“轟隆隆”
轟到了這看似牢不可破的陣法上。
北冕門堂堂妙法境修士設下的八階梵天陣,不到十幾息,便被轟出了密密麻麻一圈大洞。
“不妙,散開!”
天鶴怒斥一聲,拔劍便上。
誰知這一下,竟是被崔望阻了,他一手攬著鄭菀,一手撈著師尊往半空踏,唯有那一處,是沒有血人怪物的。
“莫要用兵器!”
可已經晚了。
常嫵道君一劍斬下去,“噗”,方才還看上去雄赳赳氣昂昂的血人一下子爆開了。
金色液體像天女散花一樣濺了開來,濺得到處都是。
機靈些的,已經閃了開來。
可還是有兩人沾到了。
常嫵道君猝不及防之下被潑了滿頭滿臉,元力罩一下子被腐蝕出無數個小洞,不一會兒,一位英姿颯爽的大修士便被融成了一灘液體。
而更快的是,這灘液體被血霧包裹著重新站了起來,成了個形似“常嫵”的怪物。
另一個倒黴蛋,則是自猜出“紫薇星君”後,便一直有些木愣的井宿道君。
白發白須的老修士想去拽常嫵,才拽到,手腕上便沾了一點金液。
“……老夫替人卜了一輩子卦,卻唯獨卜不準自己……原來出門那一卦,是死卦啊……”
金液融骨。
“井宿!”
“井宿!”
接連幾個大修士都叫出了聲。
井宿道君在玄蒼界威望甚高,從來都是老好人,性子慈藹,在場幾位,有哪幾個沒有受過他的好處?
天鶴眼睛都紅了:
“這、這該死的——”
鄭菀沉默地看著。
她與這位老修士無甚交情,卻也記得初入山門時,他率先朝她遞出的橄欖枝:
“這位女娃娃,可要入我北冕門?”
她拒絕,他也不生氣。
這樣一個人,就這般無聲無息地死在了這裡。
常嫵、書禦……
包括那些被洗腦了的邪修們。
而這一切,僅僅隻是為了一個人的野心。
那邊崔望則在短短的十幾息內,以劍氣化繩,圈著幾位大修士一同站到了半空。
七殺站在血人堆裡,一拍手:
“大陣已成。”
血人回流,汩汩的金色液體重新彙入凹槽,金液——
滿了。
金光與血色交融,一條條凹槽合攏,化為一個巨大的羅盤,以祭台為中心,羅盤開始高速旋轉。
“轟隆隆——”
穹頂的天,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