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農村人啊,最害怕的就是看到警察,一看那警察上門,就沒有不害怕的,畢竟在他們的印象裡麵,但凡是警察登門的,那就是有事情發生,加上陳老婆子又在家裡許久,孩子們早就不在身邊,如今警察找上門了,能不慌張麼?
她此時那滿是皺紋的臉上帶著擔憂和恐慌,聲音都在顫抖。
“老奶奶,您不要怕,不是您家裡有人犯了事情,就是我們警察想調查一個案子,才過來的,您不要太擔心。”
孟超趕忙說道,他長的很平易近人,很多時候跟人民群眾接觸都是他做的,這樣一開口,倒是讓陳老婆子逐漸的放下了心來,隻是還是有些擔憂。
“那警察同誌,你們是來調查什麼案子的?跟我們村裡有關麼?”
陳老婆子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警察登門的,雖然也分不清對方拿出來的警官證是真的是假的,可是看著這兩個一臉正氣的男人,陳老婆子還是相信了他們的話。
“陳財是您的外孫子吧?”
想到這陳家村的人把王財叫做陳財,孟超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這般詢問道。
陳老婆子被勾起了話題,也是兩眼躊躇道。
“是啊!阿財是我的外孫,我女兒陳桂香當初招了一個上門女婿,叫做王喜福,當時我跟孩子他爸就這麼一個女兒,就不想要讓女兒嫁到外頭,我是覺得外頭太亂了,害怕孩子吃虧,可孩子他爸卻是想要讓我們老陳家留個根,我女兒生的第一個兒子就是阿財,他跟媽媽姓,現如今跟我住在一起……”
提起陳年往事,陳老婆子的聲音帶著幾分唏噓,說完之後趕緊將桌子上的茶水捧起來。
“警察同誌,你們先喝茶,喝茶!”
沒有辦法拒絕這陳老婆子,孟超和安子兩人隻能夠坐下喝茶,孟超不經意的問道。
“那您現在是自己帶著阿財麼?怎麼沒有跟女兒和女婿一起住啊?”
要說這上門女婿,早些時候是在人家家裡住沒問題的,可如今隻留下了這陳老婆子一個人,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的……
陳老婆子果然是來年上多了幾分的不自在,或者應該說是悲涼。
“哎~彆提了,警察同誌,早些年間,我跟我男人想著讓女兒招個上門女婿,就找了不少人給女兒介紹對象,可女兒偏偏是看不上,最後看上了那王喜福,王喜福家裡有兄弟六個,家裡窮的叮當響,我跟我男人不願意啊,可是我女兒哭著要嫁給他,後來我們也熬不過女兒,隻能夠同意讓兩個人結婚,結果呢?這婚是結了,頭一年他們就生下了一個兒子,可誰曾想竟然是傻了,後來他們非說是村裡的地有問題,要住在城裡,我跟我男人就掏錢給他們在城裡買了房,誰知道這兩人就再也不回來了……”
說起這些傷心事,陳老婆子兩眼都是含著淚,這可憐模樣讓一旁的安子也是眼睛紅紅的,彆看他長的大高個子,可是感情卻是十分的充沛的。
“我跟我男人就養著阿財,想著這孩子好歹也是我親孫子,雖然不會說話,可是也乖巧的很,一直到六年前我男人去了,我女兒和女婿才回來一趟,舉辦了我男人的葬禮,之後就再也沒回來了,現如今我是跟阿財這個可憐的孩子相依為命……”
以往的時候都是村子裡的人,陳老婆子就算是心裡難受,也不能夠在村裡人麵前說這些丟了顏麵,畢竟以後都是要生活在村裡的,可是現在看到兩個陌生的後生仔,陳老婆子在兩人關心的目光下,就忍不住將這一切說出來了。
反正聽的安子是也要跟著哭了,還拿了衛生紙遞過來。
“奶奶您彆哭了,是他們不好,他們沒良心!”
安子甕聲甕氣的,這會兒心裡堵的很,他的家庭是烈士家庭,早些年父親因公殉職,後來跟著母親長大,母親一直很反對安子當警察,可安子卻為了繼承父親的遺誌,卻是最終當上了警察,雖然隻是一個小警察而已,不過不用出什麼大案子,隻是調查一些東西,就已經讓安子媽很滿意了,她不想讓兒子受傷。
因此安子從小就知道爸爸不在了,自己要聽媽媽的話,孝順媽媽,像是聽到這種不孝順的事情,那都是打心眼裡麵看不起對方的。
孟超也在一旁聽的若有所思,總結出來了一些消息。
一,陳桂香和王喜福兩人結婚了,王喜福是入贅,入贅的代價就是生下來的第一個孩子跟陳桂香家裡姓陳,王喜福家裡窮,所以結婚之後入贅到了這邊,因為現在調查出來的資料是在陳家村。
二,陳桂香和王喜福兩人的第一個孩子,也就是王財,在準生證和戶口本上都叫做王財,但是在陳家村卻叫做陳財,並且因為從小就癡傻,被交由陳桂香的父母撫養。
三,陳桂香和王喜福兩人後來在城裡買了房子就沒有回來幾次,上次回來的時候是陳老爺子去世的時候,並且對這個兒子不聞不問,至今十九歲依舊留在陳老婆子身邊。
“老奶奶,那您跟您的丈夫就這麼一直撫養著阿財麼?你的女兒和女婿有沒有給你們撫養費?阿財真的是癡傻麼?有醫院的鑒定書麼?”
這一切連貫起來還是有些不可思議,孟超繼續追問了幾個問題。
陳老婆子的思考早就被孟超帶偏了,所以此時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那當然!孩子是我跟我男人從一個月開始就帶著的,後來他一歲多了也不會喊人,我們才發現不對勁兒,帶過去大醫院看了看,醫生說是反應遲鈍啥的,讓我們再觀察,可後來孩子都三四歲了也不開口喊人,我們又去了一些醫院,醫生說孩子這叫做自閉症,啥是自閉症咱也不知道,可是醫生說了治不好的……至於撫養費,我女兒不喜歡阿財,嫌棄他癡傻,當然是沒給過,不過我跟我男人還有一些棺材本,還能養活的起阿財。”
想到自己男人去世之後女兒和女婿好不容易回來一次,結果除了辦喪事之外,竟然是逼著自己把男人留下的遺產教出來,可她手裡要是沒有一點兒錢,以後阿財怎麼辦?當初丈夫去世之前,特地將家裡的存款本給了陳老婆子,上麵雖然錢不多,也就是不到十萬塊,可用來養這麼一個有病的孩子總是沒問題了。
陳老婆子甚至想過,自己這能活一天是一天,要是真的到了活不下去的時候,就自己把阿財帶走,然後再死,省的阿財被人欺負。
“這樣啊,那醫院當時有開診斷書麼?後來你們有去醫院繼續查過麼?”
孟超繼續詢問,自閉症,這個東西從醫學上來看,確實是一個非常嚴重的病症,任何的家庭有這樣的病患,都會有很大的影響,更何況是這樣的家庭?
其實最早的時候自閉症也叫做兒童孤獨症,這是一種廣泛性發育張安的一種或亞型,以男性多見,起病與嬰幼兒期,主要表現為不同程度的言語發育障礙,人際交流障礙,興趣狹窄和行為方式可辦等等,而且其中有四分之三的患者都有明顯的精神發育遲滯,部分煥兒在一般性智力落後的背景下,在某一方麵擁有較好的能力。
當警察的,什麼事情沒見過?孟超見到的奇人異事多了去了。
“咋沒去過啊!孩子十歲之前我跟我男人幾乎是每年都跑大醫院去看,可是人家大醫院的醫生也說了,沒辦法,自閉症治不好的,這是精神病,我們貼了不少錢,最後隻能夠把孩子帶回家裡養著,所幸啊,我家阿財是乖巧的,雖然不愛說話,可是卻安安靜靜的,總是一個人坐在那裡,上廁所啊或者是吃飯都不用很操心,而且他還會吹樹葉呢!你們知道麼?就是把樹葉放在嘴裡,就能夠吹出來好聽的曲子,我都沒聽過那種,可好聽了……”
作為一個長輩,對於自己撫養長大的孩子,永遠都是驕傲的,陳老婆子也不例外,就算是知道自家阿財精神有問題,可是每次聽到自家阿財吹曲子的時候,陳老婆子還是高興的不行,她覺得自家孩子根本就不傻,就是不喜歡說話而已……
“是麼?那他真的很厲害,老奶奶,其實不瞞您說,這次我過來拜訪,也是想要見見阿財,可以麼?”
陳老婆子完全忘記了之前自己還詢問警察來乾嘛,這會兒一聽到警察說要見見阿財,倒是有幾分高興,就好像養育了多年的寶貝終於有機會展示在所有人麵前一樣。
“當然可以啊,這會兒阿財就在他房間呢,阿財啊,是個有規矩的孩子,這些年啊,什麼時間就會做什麼事情,他的東西,必須都給他擺放好,你們來的剛好是時候,現在快四點了吧?他四點就會吹樹葉子,可好聽了!”
趕緊拉著兩個警察走向自家孫子的房間,陳老婆子這些年也是最接近阿財的人,因此對阿財的生活十分的了解,阿財每天早上五點半肯定就醒過來了,六點鐘必須吃飯,吃完飯之後就繼續在屋裡發呆,十點鐘會上一次廁所,中午十二點準時繼續開飯,一點還是上廁所時間,接著一點到四點鐘都在發呆,四點鐘的時候會拿出樹葉子吹曲子,大概二十分鐘左右……
反正這樣的生活已經多年了,陳老婆子早就習慣了。
孟超和安子被陳老婆子帶到了屋內,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裡的少年!沒錯!是少年!
阿財身上穿著黑色的襯衫,更加顯得他的皮膚白淨,頭發很長,被陳老婆子綁在了腦後,疏成了一個大辮子,看著又黑又直,他的臉很小,幾乎隻有把長那麼大,人也很小,坐在那裡看著幾乎是跟十五歲的孩子差不多,光是這一眼,孟超看過來,就覺得對方肯定最高一米七,不會再高了……
最關鍵的是他這張臉,非常明顯的瓜子臉,高挑的鼻梁十分的精致,嘴是那種過於薄的唇形,而看到他的眼睛時,一眼就能夠看出他跟普通人的不同。
他的眼睛瞳孔是淺棕色的,但是此時卻毫無任何的情緒,就算是有兩個陌生人來到了他的身邊,他坐在那裡,瞳孔都沒有任何的波動,仿佛根本就看不到眼前的人一般,他坐在那裡,十分的乖巧,身姿挺的很直,然後兩隻手就這樣平放在膝蓋上,這讓孟超看到了他的手指。
這一點兒都不像是一個農村孩子的手,這雙手纖長如玉,漂亮的簡直是可以去拍電視劇,而且指甲被修理的乾乾淨淨,足以看出來,陳老婆子也是在精心照顧這孩子,不然的話,一個精神出現了問題的孩子,不會在這樣的家庭之下還如此的乾淨。
“他……有十九歲麼?”一旁的安子嚇了一跳,他是個大塊頭,幾乎是快一米九了,就這麼低著頭看著床上坐著的男孩兒,那是真的覺得很奇怪,十九歲的人看起來怎麼這麼孱弱?
“對,我家阿財十九歲了,可看起來跟十五歲差不多,他小時候就挑食的厲害,弄什麼都不吃,我跟我男人也是沒辦法,找了好多醫生之後,才知道這孩子不僅僅是自閉症,還有些潔癖,什麼都要弄的乾乾淨淨的才吃,我後來學了不少菜,讓他喝牛奶,他也沒長多高,是我跟我男人誤了他……”
陳老婆子看著阿財的時候,那是滿目的慈愛,這些年都是當孫子養著的,就算是這孩子是個傻子,可丈夫去世之後,陳老婆子幾乎是要隨著丈夫一起去了,要不是擔心孫子無人撫養,她也不會如今這般越活越精神的。
“……這樣啊,不好意思啊。”安子有些尷尬的撓撓頭,覺得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偷偷看向自家孟哥。
“那他從小有上過學麼?”孟超從口袋裡拿出手機,覺得還是要讓人來一趟,取血,以及拍照……
“沒有,本來這孩子的學費當然是不愁的,可是誰讓這孩子生病了,一句話也不說,我養他這些年,他一句話都沒說過,我害怕他到學校受人欺負,就沒敢讓他上學,就是這以後啊,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歎了一口氣,陳老婆子也是沒辦法,她舍不得孩子受欺負,如今卻是後悔孩子沒有接觸過社會,這樣的話,以後可怎麼辦啊……
聽到這話,孟超並不是很意外,將手機拿出來之後詢問。
“我能拍個照麼?”
陳老婆子這會兒發現了不對勁兒,但是對方是警察,陳老婆子隻能夠答應讓拍照。
孟超拿著手機給眼前的‘阿財’拍攝了不少的照片,十分的高清,然後直接傳到局子裡,接著卻是聽到了手機滴滴滴滴的聲音。
原來是之前定製的鬨鈴,四點鐘的鬨鈴,這會兒竟然響了。
孟超關掉鬨鈴,卻不曾想,本來坐在那裡的阿財,竟然從床上站了起來,他朝著前麵走,仿佛看不到麵前的孟超,嚇的孟超趕緊移到了一旁,然後他們就看到了阿財走到了窗戶那裡,這個窗戶是陳老婆子開的,這會兒有一米陽光灑在了阿財的臉上,讓他本來就過於白淨的皮膚看起來更是白裡透紅,倒是多了幾分人氣。
他伸出手,朝著窗戶的台子上摸著,孟超一眼就看到了上麵的一片新葉子,而且是處理好的一種村裡的葉子,說不上是什麼名堂,可是這葉子被清理過了,很乾淨,似乎是洗過的。
陳老婆子舉起手,做出一個禁聲的姿勢,孟超和安子兩人都沉默了下來,安靜的看著窗戶旁的少年。
阿財就站在那裡,漂亮的雙手捏著一片葉子,然後放在了唇邊,沒過一會兒,葉子發出了跳躍動聽的音樂,帶著幾分歡快和調皮,摻著窗外的蟬鳴聲,更是忽然彆有一番韻味,讓站在那裡的孟超忽然想到了很多東西。
他想到了自己的小時候,那個時候他還是小區裡麵最皮的孩子,夏天的時候總是帶著一群小夥伴兒出去遊泳,那個時候也是這樣,他們小區外麵有一個小池子,夏天的時候有蟬鳴聲,那小池子隻有不到一米高,加起來也就十幾平方米那麼大,足夠幾個小孩子在裡麵玩鬨,他們快樂的潑水,然後打水仗……
那是多麼快樂的時光啊……這一切是讓人那麼的懷念。
一片葉子能夠構造出怎麼樣的音樂呢?當你仔細聆聽的時候,你就會知道,任何的音樂,都是有靈魂的,陳老婆子臉上也是帶了幾分懷念,她也想起了自己青春年少的時候,那樣的夏日,那樣的自己,還有當年,一切是這麼美好……
這是一個不知名的小曲,也不知道吹奏了多久,再停下來之後,孟超這才悵然若失的看著站在那裡的少年,他想說什麼,但是卻覺得心裡不知道為什麼,在經曆了那樣童年時候的快樂之後,卻莫名其妙的感覺到了一種難受。
安子也不懂音樂,可是音樂從來都是不分這些專業不專業的,好聽的音樂,任何人都能夠欣賞,安子看著阿財的目光都在發光,伸出手偷偷的扯一下自家隊長,然後壓低了聲音。
“隊長,這就是天才吧?電視劇裡不都是說,自閉症患者裡麵也有很多都是天才的麼?”
這所謂的電視劇,就是安子看的一些美劇之類的,畢竟像是這種自閉症患者要是在國內這種大環境下,普遍都會泯然眾人,或者說被當成瘋子……
孟超沒有說話,站在那裡的少年繼續吹奏了新的曲子,孟超直接打開了手機錄像,將少年吹奏的模樣錄製在視頻裡麵,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但是本能的就是這麼做了。
這一次,樹葉被奏響,吹奏出的曲子卻是帶著幾分淒涼的美感,似乎是在訴求著什麼,在挽回著什麼,在嘰嘰喳喳的蟬鳴聲中,這樣的聲音仿佛是對夏日最後的懷念和挽留,讓人聽了之後心裡莫名其妙的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