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她,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放開你,你會不會突然消失?”
程檸一愣。
她的目光從自己被握的手上移到他的臉上......對著他這麼多年,她對他的麵部表情還是很了解的,這會兒的他情緒顯然十分異常。
程檸突然有些感動,啊,原來他是怕她消失?
所以,雖然兩個人以前關係一般,但她好歹也是他繼妹,對了,他還替她下過鄉呢,後來......她的目光在他的右手上定了定,那裡並沒有空蕩蕩的,他已經裝了義肢,但她知道,他因為替她下鄉,都經曆了什麼。
他其實為她做過很多事。
她輕聲歎了口氣,道:“那你就抓著吧,不過我想活動活動身體,我還想喝水......我覺得我現在身體還挺實在的,應該,不會消失吧?”
她說著也有些害怕起來。
有了身體,她真的一點都不想再變成一抹幽魂。
她眼裡的那抹脆弱和惶恐又擊中了他。
心神大慟。
“檸檸。”
他又低聲喚了她一聲,聲音已然有些沙啞。
程檸莫名有些惶恐,還有他看她的眼神也讓她心慌。
她往旁邊坐了坐,好在他大概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起身去桌邊倒了杯水給她。
韓東塬的記憶中,那是他心愛的姑娘。
她愛他。
會往他的懷裡蹭,會主動親他,跟他說:“你應該愛我的,很愛很愛我。”
她纏著他,要跟他訂婚,想要跟著他一起下鄉去,鄉下條件差,她身體不好,他不舍得,他親吻她,安撫她,跟她說,讓她在城裡等他,他很快就會回來......可是他回來,就再沒看到她。
程檸的突然出現讓他亂了心神。
但他理智尚在,腦子也尚在。
他習慣性地去主控所有的場麵,隻是問了幾句話,雖然她閃爍其詞,有些問題並不願直接跟他說,但他還是抓到了最關鍵的問題,她是程檸,她有他們幼時所有的記憶,他下鄉的記憶,但她沒有任何他們在一起的記憶,她說她不記得了,他在山洪出了事,她去醫院看他,離開時出了車禍,後來的記憶就斷斷續續的。
......韓東塬也想起來,當初她也是那時候起,記憶出了問題。
那時候的她再見到他之後很粘他,堅持跟他說他是愛她的,隻要他對她凶一點她就委屈得不得了。
而現在這個程檸......
對不起,這是那次轉變之前的程檸。
他們之間的關係......鬼知道,時間太久,記憶交錯,還有那本日記,他的記憶都出現混亂了。
晚上的時候程檸問他她睡哪裡。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床,道:“睡我床上吧。”
程檸:“!!!”
她驀地瞪大了眼睛。
韓東塬:“......”
他道:“你睡我床上,我睡地板上。”
說完他卻又道,“床很大,我們一起睡也成,我想確保你不會消失。”
程檸:“......”
她也很害怕自己會消失,但睡在一張床上......他還要一直抓著自己的手,不,謝謝了!
這個韓東塬?
程檸忍不住打量他。
麵部表情是跟尋常有些不一樣,但,嚴厲的眉眼,一絲不苟的恤衫長褲,這是她這些年已經習慣的冷漠嚴厲得近乎不近人情,這大宅子裡除了日常打掃的保姆,做飯的廚子,和偶爾出現的工作人員,從來都不讓人近身的韓東塬。
他這會兒抓著她的手,跟她說“床很大,我們一起睡也成”......
程檸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有些混亂。
當然,她突然出現這事本身也混亂得很。
“其實我一點也不困!我以前每天都睡,現在一點都不想睡!”
她道。
現在的確是不困。
不過她現在是人,是人總需要睡覺的。
最後她還是睡在了他的床上,而他,睡在了自己房間的地板上。
明明他三層樓幾千平的大宅子,房間無數。
程檸就這樣生活在了他的宅子裡。
對他來說,給她弄一個身份並不難,他甚至懶得給她弄個新名字,還是叫程檸,因為他不能容忍她叫彆的名字。
程檸也沒有彆的去處。
這麼些年她都在這個宅子裡,每天能看到的人除了韓東塬就是這屋子裡的保姆廚師,所以她也完全不覺得住在這裡有什麼問題,跟他朝夕相處有什麼問題......雖然跟他睡一個房間有點奇怪。
但這事隻要開了一個頭,後麵竟然會變成習慣。
不過後麵韓東塬沒再睡地上,他讓人在房間裡放了另一張床......
宅子裡的工作人員當然是震驚的。
要知道他們在這宅子裡工作了許多年,還從來沒見過他們老板往這宅子裡帶過任何一個女人,事實上,他身邊就沒任何女人。
這會兒他們鐵樹一樣幾乎沒有人味的老板竟然有了一個情人,還是這樣一個情人!
這麼年輕的,像仙女一樣的情人......好吧,除了這樣的仙女,誰還能讓他們不是人一樣的老板變成個凡人?
他們快速地瞅一眼程檸,又莫名覺得好像又不是不能置信了......
但韓東塬卻跟他們介紹,道:“這是我未婚妻,以後她就是這裡的主人,叫她夫人就可以了。”
眾人:“???”
未婚妻,主人,夫人......這三級跳的!
震驚的不止是聽到介紹的人,還有被介紹的人。
程檸一臉被驚著了嚇著了似的瞪他,眾人識趣地離開,就剩下了兩個人。
程檸生氣道:“韓東塬,你胡說什麼?!你怎麼那麼說?!”
她是很生氣,可說到後麵聲音又有些小起來。
因為麵前的韓東塬不是年輕時候的韓東塬,那時候的韓東塬雖然脾氣大,但也不是不能發脾氣的,可現在的韓東塬......不怒自威,深不可測,那氣勢著實有點讓人膽戰心驚,儘管自從她變成了個人,他對著她好像一直都縱容著。
韓東塬讓她發脾氣。
等她生氣完,很有些委屈地垂眸不出聲了,才柔聲跟她道:“隻是對外麵這麼說,我們該怎麼生活就還怎麼生活......那你想要怎麼樣呢?這樣是最方便的,隻有我知道你是怎麼回事,不管有什麼事我都會幫你掃尾,這樣是最方便的,但也隻是個名義罷了,你想要做什麼都隨你。”
他其實也知道這樣太急了。
他甚至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她現在還是當年那個樣子,而他,早已經不是。
他想過幫她安排好身份,讓她自由自在地,去過她想過的生活。
可是事實上,他連晚上睡覺一睜開眼都要看到她。
他怎麼可能放開她?
那就讓他自私一回好了。
因為他們跟他說,當年她臨終前一直說,三哥,你為什麼要放棄我。
幾乎死不瞑目。
她在日記裡說,三哥,我們要一直在一起,不管是什麼時候,你都不要放開我,你要一直愛我。
所以,這一次,哪怕她真的已經全部忘記,忘記他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他也不會放棄。
她以前能愛上他,這一次,他總能讓她再次愛上她。
他有時間。
隻要她一直在他身邊。
他道:“你應該知道,不是我的夫人,天天睡我的床,不太像話吧?”
程檸:“???”
一整個的震驚!
......但震驚之餘她卻又覺得這句話好像莫名有些熟悉,好像不知道在何時何地,她曾經聽過或者看到過一句類似的話。
然後不等她想到什麼,就又聽到他接著道:“隻是掛著個未婚妻的名頭,我的床你隨便睡,其他的,你也隨便要。”
她去看他。
卻看到他並沒有看著她,麵色冷峻,像是在說著什麼再尋常不過,又再認真不過,理所當然的一件事一樣。
程檸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這個韓東塬,會用這樣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樣的疑問幾乎充斥了她接下來兩人在一起的生活中。
例如他第一次吻她,第一次擁抱她,第一次跟她說,寶貝,疼得話,就喊出來,不用忍。
再後來,他能困住她幾天幾夜就在家裡不出門。
她實在受不了,跟他道:“三哥,你這是把前麵幾十年的精力都用在我這裡了嗎?難為你過去幾十年都不動聲色,可是到底年紀大了,這樣真的好嗎?”
韓東塬伸手揉了揉她,道:“嫌棄了?還不夠?”
程檸:“......”
她扯了被子蒙住自己隻想原地消失。
後來她憤憤地想,騙子,什麼隻是掛著個名頭,什麼他的床隨便睡,根本就是個騙子!她真不知道好好的三哥變成了這麼個老謀深算狗心機還......的人!
可是,他說他愛她。
每一次事後她軟軟的在他懷裡,他都會吻她的眼淚,跟她說,寶貝,我愛你。
她也完全想象不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完全不知道,他竟然這樣,深愛著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