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斯微肉眼可見地瘦了,但對比醫院裡的其他產婦,她僅僅是正常的瘦,尤其懷得還是三胎。
即使她的各項指標都非常正常,但醫務人員完全不敢懈怠,更彆提旁邊還站著個存在感極強的女人。
產房裡,陸斯微正滿頭大汗地咬著唇,手被身邊人抓著,她知道她很緊張,也很想陪著自己走完全程,可她也知道她的姐姐陸歐,還有所有血獵部的人都在外頭殊死抵抗著,所以她義無反顧地想掙開她的手,滿臉都是眼淚地催她:“你走啊,我這裡不需要你。”
“沒關係,我都布置好了。”
“正因為有了十足的把握,所以才帶你回來。”那一刻,雲識反而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不肯鬆開。
可陸斯微仍舊堅持的,聲音微顫著,帶著哭腔:“世上哪有十全,你走開,我不想見到你。”
“你在這裡我生不出來!”
“要麼你就看著一屍四命。”她隻能這樣說,大概已經是下定了決心,想讓她出去幫忙,儘快結束戰鬥,又或者是不想因為自己而讓血獵部犧牲成員。
早在短短的數月之間,女人從前的銳利便已被溫和的母性所悉數磨平,直到現在,她開始相信腹中的孩子不會傷害她,因為那是她的孩子啊。
就算最後,吸血鬼的本性占了上風,她也無怨無悔了。
隻是可惜的是,艾簡連再回來見到她的時候,她已不知是何模樣了。
陸斯微眼中的光越來越堅毅,隻一瞬間便艱難地甩開了她的手,又自顧自地循著助產護士的吩咐去做。
而雲識,則有些愣怔地站在原地,被甩開的那隻手無所適從地還僵在原地。
耳邊是女人痛苦的叫聲,壓抑的呼吸聲,她死死地 盯著那道身影,那些周而複始一直循環的聲音漸漸將她緊緊包裹起來,甚至仿佛一聲聲擊穿了她冰冷的心臟,讓她靈魂都在戰栗著。
呈現在腦海中的卻是以往相識相知的回憶,女人的笑聲,傲嬌的不服聲,即使看不清她的麵容,但每一道身影都會讓她的心撼動幾分,直至再也無法忍受耳邊那痛苦的叫聲。
她沒辦法再待在這裡了,沒辦法去設想她此時的痛苦。
“拜托你們了。”雲識艱難地看向醫護人員,眸光顫動,又緩緩轉身,一步步踏出產房,餘留身後陸斯微顫抖的聲音:“你要快點回來。”
“嗯,等我。”她應著,走出產房的那一刻,似乎有溫熱的眼淚從眼角落下,可抬手一摸,卻又什麼都沒有。
她眸光一凝,仿佛乍現紅色,如同一陣風一樣衝向醫院門外。
當刺目的霞光照射到眼中時,各種各樣喧鬨的聲音也瞬間傳到了耳中,槍聲,辱罵聲,門外一片混亂,戰鬥才剛剛開始。
雲識這才驚覺眼前那些灰暗的身影漸漸竟變得清晰起來,最終富有明亮的色彩,重見光明的那一刻,腦海裡甚至傳來了係統的提示音。
【恭喜宿主,重獲光明】
這段日子以來,遮蔽眼睛的灰色仿佛被瞬間一掃而空,她更加明白,是因為她動了情,是靈魂的眼淚將眼中的曼陀羅華衝散,更是一個奇跡。
想明白的一瞬間,雲識便立刻衝進了人群,醫院之前,所有血獵部的成員在死死苦撐著,而由她的姑姑和叔叔所帶領的純種血族們則和不少雜種血族聯合起來,步步緊逼。
所有血獵部的成員聽信她的安排采取著保守戰術,此時猛然一看見她,瞬間都精神了起來,死死捏著手中的槍支,警惕對方那些虎視眈眈的吸血鬼們。
按照原本的安排,再不過一會兒,溫華便會帶領著眾多支援包圍這群吸血鬼,而她可憐的姑姑和叔叔,恐怕根本還沒意識到,身邊少了那些毫無存在感的孩子們。
此次戰鬥她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清除家族毒瘤。
而在此之前,雲識看著站在不少雜種吸血鬼前的眼熟男人,眼神微微一凝,便不顧陸歐的勸阻,直往血獵部成員們的最前方走去。
因為她的到來,戰場陷入了僵局,領頭的中年男女明顯變得警惕了起來,可她卻直直地看著一旁雜種血族的領導者,甚至還朝他笑了笑,道:“謝琳琳在你那吧?”
這並不是問句,而是肯定的語氣。
那男人眼中閃過幾分不可思議,卻又轉瞬即逝,直到她再次開口,說出的話卻令他毛骨悚然。
“知道我為什麼沒死嗎?心都被挖了怎麼可能還能活下來?”
“很顯然,你們三人中出了內鬼,你的弟弟已死,想也知道那人是誰。”
她話頭一轉,嘲笑著繼續道:“事實上我早就和謝琳琳串通好了,甚至還是謝琳琳出的主意,讓你拿給你弟弟的心臟不過一顆假心,最終死不瞑目啊。”
“至於這麼做的目的,當然是為了假死,為了真正了解我親愛的叔叔和姑姑......”
“當然......”她的笑更加讓人猜不透了:“能多殺一個對手我自然樂意,於是同意了謝琳琳的建議,可惜的是謝琳琳心大了,竟然背叛我......”
她戲演得很好,話說到此,適時地看向一旁的中年男女,眼底的陰翳和狠厲仿佛讓人看到了當初前一任家主死後那般冰冷瘋狂的艾簡連。
雲識根本就不在乎他們相不相信她這番話的真實性,一把搶過一旁同伴手中的槍支,朝著天空猛地放了一槍,接著又微笑起來,輕輕開口:“好戲開始了......”
隨著那一聲震天響的同時,本已有所忌憚和心慌的吸血鬼們忽然敏銳地感知到身後各個角落裡猛然躥出許多來勢洶洶的同類,血色瞳眸,速度驚人,更甚者還是些熟悉卻又陌生的麵孔。
看到她們,中年男女忽然露出勢在必得的表情,恐是以為衝上來的是助他們一臂之力的兒女子孫,可惜的是,直到溫華如同一陣風一般衝到她恨極了的女人身邊,幾乎是頃刻之間,尖利的指甲刺穿皮膚,剜出了女人的心臟。
“賤人!”女人目眥欲裂,卻漸漸化為一具乾屍。
那一刻,溫華卻異常平靜,仿佛如釋重負,淡淡地揚起一抹笑來:“連下地獄你都不配。”
伴隨著她這句話落下的,是映襯著血色的漫天晚霞,與響亮的怒罵聲,慘叫聲逐漸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副被紅色鋪滿的風景畫。
雲識從容淡定,將手裡的槍還給同伴,同時瞬間便衝進了戰場,身後的血獵部成員們更是不曾猶豫地與她共同進退。
就如同曾經並肩作戰的他們。
......
“撤退!”一片嘈雜聲中,忽地傳來一聲男人的怒吼聲:“她們純血種的家事,我們沒必要摻和了。”
一個虛偽又滿心陰暗的男人帶著滿腔怒火與屬下迅速撤退。
雲識不知道因為她的那一番謊言等待謝琳琳的是什麼,她隻是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場戰鬥中,願意歸順的她們自然願意接納,但犯下過不可饒恕錯誤的絕沒有一個受害者願意放過施暴者。
直到夜色降臨,她才處理好一切,帶著一身血衣匆匆忙忙走向產房。
產房外,紅燈依然亮著,她焦急地走了兩步,隨即聞到自己身上濃重的血腥味,連忙將染滿紅色的風衣脫下,又將自己散亂的頭發掖到耳後。
她像個去見網戀對象的緊張女人,實際上,隻是因為她知道,打開那道門,她就能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清清楚楚,不再是一道灰色的影子,也因為,她不敢去麵對結果。
她既緊張又擔心,可紅燈熄滅,被推出來的卻不是熟悉的女人,反倒是一旁的護士緊張地告訴她:“您的夫人早已經分娩完畢了,現在在180病房裡。”
雲識緊繃的神經這才放鬆下來,又連忙如同一陣風一般衝向病房。
推開那道房門,女人瘦小孱弱,被淡藍的被子包裹住,隻露出一張眼窩深陷的臉來,細眉微微皺著,唇瓣毫無血色,死氣沉沉,又惹人心疼。
即使一旁的心電監護儀顯示她的一切都很穩定,可雲識還是忍不住坐到床畔,慢慢彎下腰,將額頭貼到她的額頭上,直到感知到她暖和的溫度,才徹底放下心來。
也不知是不是感覺到她的到來,還是被涼到了,陸斯微睫毛微微顫動,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她的那一刻,卻忽然瞪圓了眼睛,聲音沙啞的,所有的羸弱不複存在,惡狠狠地罵她:“都是你,要不是你我會這麼痛嗎?”
“還說什麼準備充分呢,充分還花這麼久?恐怕我剛剛死在台上了你都還在外麵和彆人打。”
她越說越氣,尤其想到她為她承受的痛苦,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的夢,竟有些哽咽著再說不出話來,眼眶發酸地沉默著。
夢裡有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不,渾身清冷氣質,一襲白衣,如同神袛,淡淡地告訴她,不要將雲識永遠留在這個世界,她不屬於這個世界,還有屬於她自己的宿命。
她聽懂了,女人說的是艾簡連,如果她變成了吸血鬼,就能和艾簡連永遠永遠在一起,永生不死。
那是不是也就意味著,將她永遠捆在了身邊。
雖然她也曾想過與她永生在一起,但此時,女人的話不知為何字字如錐,紮到了她的心裡,也紮得她暴跳如雷,對著女人就開罵:“你算哪根蔥,艾簡連愛留在哪裡就在哪裡,彆以為和我長得一模一樣就能勾.引到她,她最愛的是我,當然要永永遠遠和我在一起!”
天海:“......”
眼瞅著自己的轉世甚至捋起袖子來,看起來要跟自己打一架一樣,她竟然後退了半步,微微皺起眉,心中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惱怒。
她就說,那女人是她的劫。
如果不是因為仙君的身份不能明目張膽地乾預小世界,她早就進入轉世的身體進行意識融合了。
可現在,她隻能彈指一揮,讓那份不能阻礙女人因果的念想在轉世的意識中根深蒂固。
她如一縷煙飄散而去,而陸斯微一邊想著做個夢都能夢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情敵,一邊卻又不由得悵然若失地紅了眼眶。
一輩子啊,一輩子也足夠了吧......
......
雲識看著她似乎委委屈屈的樣子,隻得脫下鞋子,又漸漸小心翼翼地鑽到她的被子裡,將手塞到她的枕下,摸了摸她的臉,安撫她:“睡一會吧,等好了,你想打我罵我我都不還手。”
“你身上好濃的血腥味,而且好冷......”陸斯微輕輕哼了一聲,雖是嫌棄著,卻慢慢閉上眼睛,沉默了好久,終是提醒她:“可以去看看孩子。”
“以後多得是時間看。”雲識微微揚著笑,又伸手去摸她的頭發,一點點替她理順,想哄她睡。
女人偷偷睜開一隻眼睛看她,她就笑,輕聲說著:“我能看見了,看見你在偷看我。”
“誰偷看你?”陸斯微不承認,還捏住她的臉頰,卻又忽然頓了一瞬,盯著她的眼睛半響,放重了捏她的力道,重複問她:“真的?”
“真的。”雲識笑起來,甚至深深地看著她,輕聲道:“連你唇上的那顆小痣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低頭去吻她,唇瓣觸碰到她柔軟溫熱的唇上,又輕輕伸出舌尖點了點她的小痣。
陸斯微卻瞬間渾身一顫,連忙收了手閉上眼睛,又偏開頭,假裝睡覺。
可心跳聲猶如鼓雷,隻是心心念念地想著。
慘了,以後乾什麼都會被看得一清二楚。
事實確實如此,雲識又輕輕摸了摸她微潤的唇,心疼地看著她瘦弱的樣子,視線挪到她緋紅的耳廓,才終於閉上眼睛,蹭蹭她的臉頰,陪她一同休息。
沒過一會兒,就連緊張著的陸斯微也竟漸漸入睡了。
......
剛出生的吸血鬼寶寶和人類嬰兒沒什麼兩樣,除了與生俱來的兩顆尖尖的小乳牙,往往對著哄她的護士齜牙咧嘴,仿佛裝凶的小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