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小尼姑的時日一如往常,隻是雲識總會時不時地癡望。
癡望珠花,癡望桃樹。
她搬到客房去,翻閱了上千本古書,終於找到了一個讓她有著強烈預感的製蠱方法。
除了女子之水,她還需要女媧神力輔以最純真的人間門淨土。
人間門淨土千千萬,皆是至善至淨。
雲識預料到,她即將找到這份淨土。
而近些日子,巫族內勢力似乎動蕩不安,她兌現承諾給了巫皇大量的蠱蟲,更從巫皇那裡聽到了許多詭異的傳聞。
據說秦家長孫秦止仇抓了大量妖童,吸取他們的妖力,以此來修行。
而這日,族內百姓皆往法台處跑,雲識本以為是要斬首處決某些犯人,卻不想,來到這時士兵們抬著一箱箱東西來到法台上,直到士兵從箱中抬出一具具孩童屍體時,圍觀百姓才猝然爆發出大量不滿與指責聲。
可那些士兵恍若未聞,隻將那些孩童屍體擺上法台,隨即又堆上木柴,屍體幾乎堆成了一座小山,點火前,為首的士兵甚至十分嚴肅地告誡百姓:“此乃混入巫族的海妖,秦長老替天行道,他們死不足惜!”
語罷,火把被丟進柴中。
隨著雲識心中猛地一跳,漫天大火燃起,硝煙滿布天空。
一股無名的悲戚感將她籠罩,若她沒看錯的話,每個孩童心臟處都有一個被刺穿的傷痕,代表著那個始作俑者光是吸取他們的妖氣還不夠,竟還利用法器將這些孩子的魂魄都擊散,讓他們無法.輪回。
火光之中,被燒著的孩童屍體很快化為了本身,似乎長嘴馬頭,尾端細尖,小小的一個個,還沒巴掌大小,很快便被火焰吞噬。
百姓的指責聲早已消失殆儘,取而代之的卻是對此番大火的稱讚。
“燒得好!”
“原來是些海妖啊!”
“我聽說啊,這種妖是海中最易抓到的妖,因為他們生得多啊,海中處處都是,而且害人不淺,這不,琦玉國那邊也許多道士抓他們呢。”
“那該殺,燒得好!”
大火即將燃儘,天邊卻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百姓紛紛躲避而走。
銀鈴站在她旁邊,為她支起傘來,更皺著眉,看著此番景象,忍不住朝她說話:“這些人也太沒人性了,就算是妖,也有好妖啊,還是這麼多孩子。”
“公主,幸好你讓我出門帶傘。”
“咱們走吧。”
她說著,可雲識依然巋然不動,而是站在原地,看台上被雨水衝刷,大火熄滅,隻剩了灰燼塵土。
直到微弱的銀光自台上發出,她才挪動步子,往台上走去。
這些孩子,都是人間門淨土啊。
被雨水浸濕的灰燼合著淅淅瀝瀝的雨聲讓她心中悲戚不已,隻蹲下身去,將那些泛著銀光被打濕的灰燼攏在一起。
又在這壓抑的氛圍中,將那些灰燼捏成一個小娃娃。
她動用女媧神力,不斷注入娃娃之中,用以凝聚那些被擊散的魂魄,又看向雨中,朝著那些飄散的銀光露出一抹哀傷的笑來。
“過來吧,姐姐帶你們去投胎。”
刹那間門,台上銀光便如同一道道流光躥入娃娃之中。
雲識十指緊握,深知秦家必遭報應,但她此時並不能動他們,她得等阿意回來,她害怕牽連到林嬤嬤幾人。
銀鈴靜靜地等著她,給她撐傘,並未多問。
她利用女媧神力幫他們凝聚三魂七魄,等到達家中時已是大汗淋漓,再無精力,可她也隻得打起精神,將自己關進房中,點燃一柱香,助他們順利輪回。
當香燃儘,一位身著黑袍的男子忽然出現,隨即,小泥娃娃之中躍然而出許多孩童的魂魄,怯生生的,卻感激涕零。
“謝謝姐姐。”
“你既為半神之軀,便不該管這既成定局之事,否則,後果難料。”
黑袍男子神情嚴峻,可她卻毫無悔色,隻道:“若我這半神之軀活下來隻為傳承女媧神力,而不讓神力對這世道有分毫作用,那這神力傳承下去有何作用呢?”
男子再不發一言,帶著孩童們瞬間門消失,而她,則久久站在原地,直到眼前忽然飄過一道銀光,她大吃一驚,看過去,卻隻是孤零零一道甚至即將散去的魂。
那銀光緩緩飄到她旁邊,接著小心翼翼地靠近她,蹭了蹭她的臉頰。
觸碰到的一瞬間門,她便已經看到了,秦止仇瘋魔般,用法器將這孩子捅了無數下的畫麵,這才導致這孩子另兩魂七魄悉數消散,隻剩了這岌岌可危的一魂。
看過那樣的畫麵,她滿心心疼地看向她,旋即又看向桌麵的泥娃娃,沉默半響,終是輕聲問了她:“你可願做我的孩子?再生在我腹中。”
起碼這樣,她能活過來,今後還能輪回。
問完這一句,細細弱弱的銀光竟緩緩地纏住了她的小指,分外惹人憐。
“那今後,我便喚你一一,是我和阿意的孩子。”
她晃了晃小指,眉眼柔和。
......
此後,她便整日整日地待在房中,用神力讓兩種女子之水徹底融合,賦以灰燼捏就的小娃娃,聚合一魂,化為光點,引至腹中,吸取人之養分。
又每日以女媧神力灌溉,直至其滋生出靈氣與智力,擁有肉身,滋生出新生的二魂七魄。
為了這個孩子,她幾乎用儘了原有的女媧神力。
再出門之時,林嬤嬤在桃樹下擺上了一桌好菜,小白在一旁雀躍地跑來跑去。
徐娘娘雖麵容嚴肅,卻還是歎了口氣,將她拉到桌邊,輕聲道:“雖不知你近日在弄些什麼,但好歹是出來了,以後不要這樣了,怪叫人擔心的。”
“公主,天海師傅定還會回來瞧你的。”銀鈴也在一旁寬慰著她。
她們大概是以為她是為了小尼姑而傷神,才整日整日地待在屋裡。
雲識忽覺心中溫暖,卻含著笑走到桌前,又神秘兮兮地朝著她們開口,宣布道:“我懷孕了。”
“你說什麼?”
刹那間門,林嬤嬤手裡的托盤掉到地上,銀鈴滿臉驚訝,一旁的小白汪汪幾聲,唯有徐娘娘,抄起了家夥。
“你這丫頭,讓你不自愛!”
她追著她圍著桃樹跑了好幾圈,掃帚敲了敲她的背,林嬤嬤這才回過神來,衝上去邊攔邊勸:“彆打了,若真的有身孕了,彆將公主打出個好歹來。”
徐娘娘這才停下來。
可雲識,臉上卻還掛著狡黠的笑容。
“怎麼不聽我解釋?”
她笑著道:“是我造的蠱,但也是我的孩子,和正常孩子沒什麼區彆。”
“她還會踢我了呢。”她滿眼柔情。
徐娘娘聽到‘蠱’這個字,大概還以為她又是好玩,不禁鬆了口氣,將她拉到桌邊開飯。
雲識便也不再強調了,隻知會了她們就好,接著一如往常般用飯,與她們笑鬨。
這年的桃花開得極旺,洋洋灑灑火紅的降桃花格外可人,她極愛坐在桃樹下望著遠處的天,期盼來年春日快點來臨。
這一晃,腹中孩子越來越大,肚子倒不見有多大,隻是每日總會踢踢她的肚皮,女媧神力的消耗使得撐不住人形,隻能每次甩著尾巴在府裡滑來滑去。
第一次現身,林嬤嬤幾人差點被她嚇個半死,到後來,卻也認命了,隻叮囑她不要出門,每日將她保護得極好。
到後來,漫長的冬日逝去,春日到來,銀鈴帶來外頭的消息,說是陵菩寺的大師在洪澇中救了成千上萬的百姓,皇帝給她嘉獎,她卻要還俗。
隻這一段消息,便叫她高興地睡不著,望著院子裡即將開花的桃花花苞,每日偷偷溜去雪頂山等人。
即使銀鈴總說,巫族的桃花開得比外頭要早。
可那日一早,院中的桃花開了,紅得豔麗,美得驚人,她還是折了一隻桃花,興衝衝往雪頂山趕,隻餘留林嬤嬤在後頭笑話她的聲音:“公主啊,今日早點歸來用飯。”
“好~”
其實她們早就知道,她有多愛慕意天海。
少女的喜歡,總是明晃晃地擺在臉上。
隻是這日,終究失落而歸。
她不願放棄,一直等到日落,等到天空圓月掛上,隻剩月光照明。
灰溜溜地回府,本以為徐娘娘會罵她,林嬤嬤和銀鈴則會在一旁勸,就跟以前一樣。
可找遍房間門,最終卻在桃樹下看到躺在地麵上的三人,就連小白,也不發一聲地躺在地上。
黑夜遮住了血色,唯有夜風遞來濃鬱的血腥味。
那隻微微萎了的桃花掉在地上。
回神的一瞬間門,雲識卻苦笑了一下,慢慢滑過去,喚她們:“你們彆逗我玩了,快起來啊。”
“我知道錯了......”她走近了,定定地看著依偎在一起的林嬤嬤和徐娘娘,胸前如同盛開了一朵豔麗的紅花,夜風將桃花瓣撲簌簌地吹下來,落到桌麵未動的冰冷飯菜上,銀鈴抱著小白,隻像是在樹下沉沉睡去了。
“冷嗎?”她一笑,蛇尾停在濕黏的液體上,眼淚卻止不住地落下來,朝她們道:“早說嘛,小時候我就最愛和你們一起睡在樹下乘涼了,隻是今夜太涼,我去拿被子吧。”
她去將被子拿了回來,接著又慢慢地一個個抱起她們,將她們並排放到樹下,隻是夜風將她們的身體吹得冰涼,將小白的身體吹得僵硬,也將沙子吹進了雲識的眼中。
不知不覺間門,她早已淚流滿麵,小聲抽泣著,抱她們的時候,心臟如同一遍遍被針紮過,眼淚悉數掉落到冰冷的屍體上。
她將三人淩亂的發掖好,又給她們蓋上被子,直至最後,也鑽入被中,縮成一團,哭得泣不成聲。
明明今早,林嬤嬤還在讓她早點歸來,徐娘娘還會在一旁笑著看她,銀鈴還會問她想吃些什麼。
明明今早,小白還會圍著她晃尾巴......
她捂住心臟,扯住身邊人的衣袖,頭幾乎要埋進地裡,眼淚成串地融進土中,渾身顫抖著,似乎歇斯底裡地發出悲戚的聲音:“對不起......”
“對不起,我應該早些回來的......”
“對不起......”
“回來好不好,求你們了.....”
......
今夜的月很圓,直到腹中傳來些許鈍痛感才將雲識喚醒,眼中的淚似乎已經乾涸,鼻息間門的血腥味卻經久不散。
她的眼中逐漸迸發出陰沉的恨色。
她起身,艱難地化出雙腿,換上喪衣,推來板車,將她們運往雪頂山。
她將她們葬在雪頂山山頂,想讓她們待在一片白淨沒有臟汙的地方,想讓她們站在高處親眼看看罪魁禍首的下場。
晨光映襯得白雪泛出一片白光,少女屹立在山頂,渾身鮮血,滿手血汙,淩亂的碎發隨風飛揚,滿臉蒼白地看著眼前的墳墓,眼裡溢滿了悲戚的淚光。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僵硬地挪動身子,往山下走去。
隻是還未走到山下,早已等候多時的一群人便將她擒住,麵前身著錦衣的巫皇似乎不忍地看向她,接著道:“小識啊,不是父皇不幫你,實在是秦子仇他如今無人可匹敵啊。”
“前日他又來提親,我拒了他,這才鬨成如今這番模樣,若你昨日在府裡,定也會被他抓去,還是識時務為俊傑的好。”
語罷,他根本不給她反應的機會,朝手下使了個眼色便轉身率先走去,邊雲淡風輕地說著:“明日便是大吉之日。”
雲識滿臉木然,毫不反抗。
......
這日巫族內大小街道皆張燈結彩,雲識被接到巫皇的寢宮,換上一身紅色嫁衣,頭上的發飾繁重至極,不時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她便猶如一具提線木偶,老婆子為她更衣時更是沒好臉色地說著:“從沒見過腰這麼粗的新娘。”
大概誰也想不到她懷有身孕,也不敢往那方麵想。
她緊緊地攥著手裡的珠花,換上一雙紅布鞋,隨即看著鏡中蒼白麵色的自己,眸光一凝,便將頭上的紅色發飾紛紛丟下,隻插上了手裡精致的珠花。
“你……”
老婆子有氣不敢撒,因為剛巧來到屋內的巫皇並未發話,也因為新娘子隻冷冷看了她一眼,便自顧自地戴上了紅蓋頭。
一切都是那麼得順理成章,聽到鑼鼓喧天聲,街道兩旁的百姓紛紛湧出看熱鬨,公主的排麵一點沒少,十裡紅妝,百姓夾道‘相迎’。
很快,她便被迎進了秦府,還未碰見秦止仇,大老遠便感受到了濃濃妖氣,但可能是人類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那妖氣又混雜了各種各樣怪異的感覺。
雲識滿眼冷意,一手緊握匕首,當被手中牽紅引著一步步走進禮堂時,聽到周圍響亮又混雜的喧鬨聲,心中恨意更甚,她在心中鎮定地開始等待。
直到開始拜堂時,透過蓋頭縫隙看到身旁的男子紅鞋紅衣,心中瞬時催動了秦府外早已布好的蠱蟲。
刹那間門,數不清的黑色小蟲自秦府院牆爬進,速度極快,密密麻麻,亦看得人頭皮發麻。
“快走,快走,這種蠱蟲是有毒的!”
“何人在作怪!”
……
府中瞬時響起無數道驚叫聲,現場頓時混亂不堪。
雲識掀開紅蓋頭,當確定身旁布滿妖氣又緊皺眉頭的男子是秦止仇後,當即假意沒站穩,撲了過去。
隨著周圍的一片喧鬨聲,匕首瞬間門插入男子的胸膛,頓時鮮血四溢。
可男子僅隻吃驚了一瞬,隨即便麵露凶狠,厲聲笑:“原來是你。”
“娶你是看得起你那製蠱能力,區區一個凡人,憑一把刀就想殺了我?”
雲識雙眼泛紅地看著他,眼中凝結的光溢滿了恨意,下一瞬,便用力將整把刀刺穿他的胸膛,手上溢滿神力,就連整隻手也穿入他的胸膛。
那一刻,她的臉上布滿了嫌惡,從未想過自己會用女媧神力去傷人,還是這種惡貫滿盈的人。
額角邊因為神力透支而溢滿了細汗,手中的神力也變得不再溫和,而是刺入男子身體,將他滿身的妖氣悉數擊散。
沒有人敢上前來,因為傷人的少女渾身煞氣,一雙腿早已變成一條高世駭俗的蛇尾,密密麻麻的蠱蟲在她周圍自動卻步。
她渾身溢出的神氣彙聚到刺穿男子胸膛的手上,使得男子逐漸渾身顫栗,吐出大量鮮血。
一切,仿佛隻在一瞬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