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美人(2 / 2)

[仙流]蘭艾同焚 盧一匹 5520 字 10個月前

我打斷他:“可以,五十萬。晚點我把銀行賬戶寫給您。”

五十萬円,大約可以在新年給俊介和安娜一人送一隻斯芬克斯貓幼崽。昨晚田中也打來電話,兩個七歲孩子在電話那頭叫嚷“哥哥什麼時候回東京”,請求我“要趕緊、趕緊”再帶他們去影院重一次看《貓咪富豪》,兩人正著迷於影片中那無毛的、邪惡魔法生物般的貓。

父親臉上仍帶著一點玩味,我知道那隻是“依然困惑”的男子氣概版,“小夥子,你真的就為這個?”

“您覺得我為什麼?”

“了解一位傳奇父親的人生故事?”他盯著我,帶著半是自嘲、半是炫耀的口吻,“最多的時候到底幾個女人?籍貫、年齡、名字?怎麼劃分恒星、行星、衛星、彗星?”這個無聊的男人將交往女人按照宇宙星係圖進行分類記憶,“哦,不過恐怕這些對你也都是小兒科?說到底,小夥子,你和他是一類人,”他對我眨眨眼,“我猜你最在意的還是弄明白他到底愛不愛你之類?你知道,像你這種成長環境的小夥子多疑也是難免的——畢竟等父親被火化成一堆破骨頭渣就不太好破案了。”

我差點笑出來,瞧這個驚人自戀的男人,居然厚著臉皮說出什麼“像你這種成長環境”——仿佛那成長環境不是他親手所賜,甚至還說出“愛不愛”的字眼,他難道真以為我會被這個寒酸的字眼嚇得腳軟?

“有道理,”我吹個口哨,“很明顯我這種環境長大的小夥子天生還有‘戀父情結’——至少經您提醒從今天開始我決定最好有一點,聽起來和‘懂一點希臘語’一樣時髦。所以您怎麼看,我的‘傳奇父親’到底愛不愛我?”

我也把“愛”說得毫不臉紅,做出一副同樣厚臉皮,一旦他竟敢說“愛”,我勢必撞過去給他一個令人膽寒的擁吻。當然,這絕不是他期待的談話走向,他嘿嘿訕笑一聲,“小夥子,你到底想要什麼?”

“您真想知道?”

我摸摸鼻子,“據說人說謊時會下意識摸鼻子,”我說,故意令語氣聽起來謙遜有禮,“所以,以下我說的話,片山先生,您完全可以當做是謊言——那麼或許就不會對正在生病的您造成過多困擾……其實我是在為一篇論文收集資料,您知道,我馬上國中畢業,正在預備申請一所國外高中的交流生計劃,如果有這篇文章發表,能多少提升申請成功率。主題麼,是關於‘東亞文化中50歲以內惡性腫瘤晚期患者的自罪心理’。因此,我需要觀察至少一二十例樣本……恰好從母親那兒得知您的近況,實在是非常符合論文需求的一手資料,因此特地從東京過來……嗯,希望不至於冒犯您……話說回來,您的心理狀態似乎相當健康呐,似乎也毫無自罪傾向。您知道,一部分年輕患者,據我觀察的其他樣本,即使本來堪稱大善人,一生從未作過大惡,也會自我歸罪於曾經作過的小惡,認為得癌是‘遭到了報應’雲雲,相當一部分會皈依宗教,佛教、基督教都有,挺令人感到悲觀不是嗎?好人在自罪,真正的惡棍倒覺得自己是段傳奇,沒準覺得佛祖和上帝也該皈依他吧?”

我審視著父親,正如他同樣審視我。

論文什麼的鬼話,實在是現編的。真正編造出來後,我很希望我手頭真有這樣一篇主題陰險的待寫論文。看著厚顏無恥的父親,難得露出一種茫然來,大約不知該表達憤怒還是持續展現倜儻吧。多少滿足了我的惡意。

“Wooo!”他選擇了倜儻,當然,這一貫是他的選擇,“我還以為你是為了那個小美人——你知道,隔壁那個,叫楓吧?她是祖父還是外祖父也領了癌症幸運大禮包來著?”

我血緣上的父親相當乾硬的哈哈笑大了幾聲,我那番話恐怕或多或少給他造成了陰翳,但他儘量在捍衛著他的男性魅力,他右手擊打了兩下輪椅扶手,指向我:“我還以為你每次站在這門口是為了偷窺她,你那個角度恰好能看到隔壁不是嗎?”

我不由用“我那個角度”向對過望去。住院部每層均是“回”字布局,中間是島形護士站,近四十間病房和醫生辦公室、配餐房、汙物室等一間挨一間環繞四周。父親是13號病房,森山先生是12號,兩間病房恰位於“回”形走廊的西南角,兩扇門斜斜相對,一個直角上等距的橫坐標與縱坐標。“我這個角度”從橫坐標望出去,正望見“縱坐標”裡一對烏溜溜的黑眼睛。

“真是又白又靚可愛極了不是嗎?”我血緣上的父親仍在滿嘴跑火車,“誰不想找個借口約她出去看電影實際是為了瘋狂吻她呢——小夥子,你可是我的兒子,天生是匹種馬,據說現在的男高生已不流行打賭玩‘誰是種馬’了是吧,我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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