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薯條(2 / 2)

[仙流]蘭艾同焚 盧一匹 9054 字 10個月前

真是說大話!同樣作為年過三十的籃球手,櫻木再了解不過那傷情的嚴肅性——遠非報道裡的陽光、沙灘和假日。冗長的康複期或許要以年為計算單位。

“你閃開!”他再度不快地對大阪人嚷嚷。

“阿南,來了還沒吃烤蝦吧,記得你們大阪的習慣是隻灑一點清鹽吃?”他的妻熱情地拖著大阪人,“快來,今天的蝦很新鮮呢,讓他們兩個老搭檔鬥鬥嘴……”

大阪人總算讓出了輪椅權,叫女士領著往燒烤架走去了。瞧這家夥邊走邊回頭,那醜怪表情!前幾天櫻木陪懷孕妻子看了《信長》最後一集,本能寺之變,那兵敗的大名縱火自焚前,也未必如大阪人那般眼角掛著國仇家恨哩。

“怎麼不在美國養傷?”櫻木沒好氣地問老搭檔,單單捉住輪椅握柄,並不急於推動,“在你那個豪宅——報紙裡報過,小三說‘肯尼迪住過的’。”

“南母親重病了。”

原來兩人回日本,倒是大阪人的緣故。櫻木並沒有好心進一步探問是什麼病,他又不真正關心大阪人的家庭幸福。他悄然觀察了幾秒輪椅的“新型”後刹。

“肯尼迪那騷包壞家夥真的住過?”

“沒聽說過。”

“嘁,我就知道!吹牛的報道……今天剛回來?住哪兒?原來的住處是賣掉了吧?”

“昨天。嗯。南家。”

“他不是大阪的?”

“東京有房。”

“唔,預備呆多久?”櫻木嘗試著慢動作推起輪椅,“——喂,臭狐狸,你想要往哪兒走?”

“一兩個月。先向後轉。”

“向後轉?”

“嗯。”

“‘嗯’?你敢再用一個字回答本天才試試?”

“哦。”

“臭狐狸!好心沒好報!假洋鬼子!假巨星!下次一見你和海豹拍的臭廣告馬上換台!向什麼後轉?好端端的,猛轉彎最容易出車禍都不知道的愚蠢狐狸!向後轉?看不把你一下甩出三十米遠——”

他小心握住輪椅的把手,他很有把握也攻克了新型後刹難點,他預備穩當當地向後轉——絕不令臭狐狸甩出去,他忽的望見庭院對麵的水池邊,正站著一個人,大抵是剛從一樓側門走出來吧,正用那十分癡呆、十分肉麻的神色望著狐狸。他瞬間明白為什麼向後轉了。是該向後轉。絕對該向後轉。狐狸可不願再看到那混蛋,卑鄙的仙道彰。

櫻木偶爾會想起,十五年前,一九九四年那年高三暑假,狐狸不省人事地躺在他懷裡的情形。起初是接到一家叫“大東航空訂票”公司的電話,“喂?您好,請問是櫻木君嗎?請問您近兩日可與流川君有過聯絡?”開頭以為是廣告推銷,他掛了兩三次,一徑打過來,說是負責狐狸出國行程安排的公司,上周應客人要求一站式委托購買的機票定好了,近兩天忽然聯係不到客人本人,“從昨天起,流川君家中電話一直沒人接聽,昨晚通了一次,倒仿佛是怪嚇人的貓在叫,往後再撥就隻有忙音了,想著難不成遇到什麼事了?按照流川君填寫的緊急聯係人聯絡方式,才打了貴宅電話。打擾了,櫻木君,實在打擾了,近兩天可見過流川君呢?什麼?同他一點不熟?噯,那可怎麼辦是好呐?緊急聯係人偏偏填的是您呀,噯,偏偏是您呀。或許拜托上門去他家看看可好?3日東京飛印第安納波利斯的機票已經定好了,今天可是已經1日了呀!”

櫻木去過幾回狐狸家,倒記著那住址。心中不十分願去。他並不憂愁狐狸會出什麼事,能出什麼事咧?睡著覺騎了三年車都沒出事的臭狐狸……他想起他早放過話,絕不去送一心出國的狐狸,哼,瞧不起在本國打籃球麼?何況他想到會再度見到仙道彰,心情實在敗壞得很。仙道那家夥大約又是在廚房裡,正刮著魚宰著蝦吧,他想起僅有的幾回去狐狸家,那家夥一派熱情男主人的討嫌勁,有回端出一大盤自己炸的薯條款待他吃。分明是壞心肝,肉都不肯給,讓他乾吞土豆條子!那時仙道看狐狸那癡呆、肉麻的眼神,也十分地令他牙酸,晴子總糾正他說是“深情”,但分明就是癡呆、肉麻,非要說,還有下流、無恥!那時總聽說仙道剛認識不到狐狸幾天,就成了狐狸男朋友,這一點尤其令櫻木感到反感。狐狸那家夥,時時一張冰雪臉孔。心地卻實在蠢。人人說他和狐狸是“最佳拍檔”,雖說他倒不十分稀罕,能在賽場上一個眼色就明了,也著實磨合了兩年呢!那麼快就成了男朋友?什麼狗屁“一見鐘情”?分明是遭了大騙子!老騙子!

他想起中介公司在電話裡說的,狐狸在緊急聯絡人上寫了自己的名字,竟不是仙道彰,他十足感到得意。到底狐狸嘴上不說,心裡是識貨的,他知道誰才是世間真正牢靠的大丈夫!該儘快轉達晴子才好,晴子恐怕很信仰“狐狸認證品牌”……他又想起隱隱曾聽人說,狐狸和仙道兩人已經分手了。他感到並不可信,狐狸一次也沒曾提起。何況仙道那騙子,總是一副將長久誆騙狐狸的奸臣城府。

他到底決定出發前往狐狸的住所看看。

是個下雨天,那年夏天的冷雨潮真是蒼蠅般嗡嗡嗡個不停。他冒雨來到那隻宅院,院門未關,當發現入戶門也未鎖緊的時候,他隱隱知道不大對。一進門,他已見到仰麵睡在沙發上的狐狸。對他的進入,狐狸全無反應。一隻籃球掉在沙發邊,一匹黑狗似的大貓蹲在一角,見他走入,飛簷走壁著逃去了。他並不十分以為異樣,狐狸的嗜睡本來著名,他大嚷著“臭狐狸”,一拳錘在對方肩上,狐狸仍那般無知無覺,臉卻酡紅的,他心中一跳,知道壞事了。他嘗試把狐狸抱起來,果然是抱沙子似的,整個人便散在自己懷裡,頭、手都一徑往下滑。他摟著狐狸,注意不碰到他仍打著石膏的左臂,繃帶似乎因滲過水,微微浸出血來,他忙手忙腳地撥打了急救車電話,又一連打給暑期回了神奈川的小三、彩子。那等待似乎十分長久,當中他一直用手拍著狐狸的麵頰,痛斥他快醒來,狐狸並不十分聽他的叫罵。他幾乎以為狐狸已慘死了,或許叫貓咬死的,他兒時聽祖母說貓常一晚一晚走去咬死人,全是最漂亮齊整的小孩子,“花道,可彆再嚷嚷著養貓咪哩!”他茫茫地跟去了醫院,望著狐狸一徑被推進了重症病室,說是重症肺炎引發的高燒與昏迷。他並不覺得狐狸發著燒,抱在懷裡時隻覺十分冰冷。好在那天夜裡,醫生說脫離了危險。

原來仙道彰真的跑掉了。他那時聽小三支支吾吾地提起,才確信兩人真的分手半年了。小三給仙道打了好幾通電話,打不通。小三也隻能在醫院過道通風口啜著煙,罵著臟話。說那家夥搞不好藏到什麼海底礁石下作烏龜去了,“這半年沒人能用電話聯係到他,他媽的!搞不好要用捕撈網和電魚機!”到底彩子托人打聽到仙道一個在劄幌同項目師兄的辦公號碼,打過去,對方隻沉默一時,說:“找仙道學弟?他說如果是神奈川來的電話不用再打來了,請大家多保重。”

他幾乎摔掉了小三的新款無繩電話。這個卑鄙的仙道彰,全是他的陰謀!是他先用癡呆、肉麻勾引了狐狸,讓狐狸被他迷得也癡呆、肉麻了之後,他就把癡呆、肉麻撤掉,從此不管不問了!從那時起,直到此刻,他從沒原諒過仙道彰一秒鐘。哼,他的比賽招待票,有回連清田那隻討厭猴子都給過一張,但一次也沒給過那卑鄙家夥!一次也沒有!他仍記得,十五年前那晚狐狸醒來,頭枕在病房的白色枕頭上,蒙蒙起著霧似的眼,真是十分可憐的鬼樣子,叫貓咬了,他兒時想象過叫貓咬了的小孩子的樣子,他跳著腳對狐狸嚷:“你可彆再為仙道彰,再為失戀這種肉麻事再暈倒第二回!”狐狸才叫他吼醒過來般,終至於冷冷說:“他算個屁。我發燒是因為細菌,白癡。”他咧著嘴,放了心。

狐狸到底多麼忘恩負義,本不該出院的第二天,招呼都不打就逃離了醫院,逃離了日本,逃向了美國。哼,連瓶彈珠汽水、連盒雞排飯都沒請他吃哩!請問他這個救命恩人記仇嗎?他可是睚眥,他當然記!

櫻木花道再一次望向觀眾席入口通道,在應援棒、充氣旗和歡呼聲中,他昂首隨隊走入了賽場。

臭狐狸,紅發男子在心中罵著,今天膽敢不來給老搭檔、緊急聯絡人、大恩公捧場,哼,休想真正的大丈夫原諒你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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