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 李絳把全家人集中在一起用晚膳。席間,他神情凝重地說道:“關於二郎的處置結果, 已經出來了。判流放千裡,過兩日就要送出長安。這幾日,家裡收拾些東西給他, 我托人送進刑部大牢。”
在座眾人的表情各異。鄭氏對李暄和李昶兩兄弟本就生疏, 隻是臉上不得不裝出難過的表情,心中卻是歡喜的。如今在這個家裡,倒是她那個不受寵的兒子越發被看中了。這麼下去, 她母憑子貴, 翻身是早晚的事。
李暄倒是真的傷心, 覺得味同嚼蠟。這幾日他多番求告,但都求告無門。莫說李家現在這樣的情況,朝堂上願意幫他們的人本來就少。就算是從前, 李昶所犯的是重罪, 又明顯是被上麵的人推出來頂罪的,根本沒有人願意蹚這趟渾水。能保得一條命, 已經算是好的結果了。
隻不過前途儘毀,怕是以後也不容易見到了。
王慧蘭不敢多言,隻是一直叮囑李心魚多吃菜。李心魚被冷漠對待了多年,還不太適應王慧蘭對她這麼好,神情有些彆扭, 但還是乖乖地把王慧蘭夾給她的菜都吃了。
嘉柔並不關心李昶的結果, 隻偷偷觀察身旁李曄的神情,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傍晚他回來之後,跟孫從舟去偏廳聊了許久。孫從舟走後,她問他跟徐氏都聊了什麼,他也沒正麵回答,隻說晚上有話跟她說。她隻想這頓飯早點結束,看看他到底要說什麼。
等用完晚膳,婢女和仆婦們端來漱口的水和唾盂,各自到主人麵前。鄭氏漱口之後,用茶水潤了潤喉嚨。如今雖說李絳被停官,但李家的家底還是在那兒,暫時不會影響到上上下下的吃穿用度。可時日久了,就不好說了。
她忍不住對李絳說道:“最近,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幾乎日日來家裡問東問西,也每個安寧。您的事情,什麼時候會有個結果?”
她問得小心翼翼的,李絳看了她一眼,說道:“這就要問宮裡的意思了。你若嫌家裡不清淨,大可以學二娘,回娘家躲幾日。”
鄭氏被他一噎,小聲道:“妾身說錯話了。原隻是想問問,並沒有那個意思。”這個時候,她若回娘家,豈非表明了跟李家不是一條心?李絳還不把她嫌棄到骨子裡。那個郭敏也就罷了,她是被家裡叫回去的,想來衛國公如今也不屑得攀他們家這門親。
李曄起身道:“父親,我有話要跟你說。”
李絳擦了擦嘴,從容地站起來:“隨我到書房去說吧。”
在旁的李暄看著他們父子倆一同離席,皺起眉頭。往常父親若有事,都是跟他還有二弟商議,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李曄開始在這個家裡占著越來越重要的地位了。其實外麵還有些風言風語,說李曄並不是李家的嫡子,而是父親從外麵抱回來的。
若真是個野孩子,父親為何還越發器重他?
李暄越想越不是滋味,也起身離席,向李絳的書房走去。他倒要聽聽看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進了書房,李絳和李曄分彆坐下來。李曄開門見山地說道:“父親覺得,大理寺和刑部調查的結果,會是什麼?”
這麼多日懸而未決,其實大家心裡都有數。
李絳沉吟了一下說道:“保得原本的官職大體是不可能的,也許是外放到地方,做個知州或者節度使吧。”
“那父親為何還在等待?”李曄問道。
李絳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先是不解地看著他,而後回過神來:“你的意思是要我親自向聖人提出降職?不行。這不就等於承認了我與火襖教勾結,做了對不起江山社稷的事情?”
文官這輩子,最注重的就是清譽。哪怕停職罷官,也好過被史書記上一筆,被後世口誅筆伐。這是李絳堅守了多年的東西,輕易無法動搖。
李曄當然明白這些,他語重心長地說道:“父親也看見了二兄的下場,您沒有保二兄,也沒有因二兄而投靠舒王,說明您知道一人與全族相比,根本微不足道。那麼現在,同樣的選擇擺在您前麵。若是您自請離開長安,總會有東山再起的機會。而如果留在長安,他們現在根本顧不上您。等到換了新君,一朝天子一朝臣,無論誰當皇帝,都沒有當今天子跟您的情分了。”
這些日子,長安城表麵平靜,但又處處透露著不同尋常,李絳已經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可他仍然心存僥幸。人有時候就是會逃避現實,除非有人捅破了那層蒙在心上的窗戶紙,否則一直都會用不同的理由來說服自己。
他看向窗外,沉默不語,神情卻十分嚴峻。
“父親應該知道,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的道理。您做宰相這幾年,趙郡李氏的勢力已經達到了頂峰,其後勢必是要走下坡路的。您若在這個時候急流勇退,尚可保得一絲喘息的機會,否則若是被卷入皇位的鬥爭中,輕則是削官為民,重則全家性命不保。孰輕孰重,您可要思量好了。”李曄嚴肅地說道。
這二十多年來,他一直以李家之子的身份活著。臨了,他也想再為李家出一份力。所以這些話,他說得毫不客氣,卻字字切中了要害。
本來換了新帝,肯定會大力扶植自己的勢力。李絳一直保持中立,就算沒有今次火襖教的事情,也不大可能再繼續做宰相了。若是舒王,還有可能挾私報複,到時候彆說做官,身家性命都未必能保全。在這種情況下,所謂的清譽,又有多重要?
“四弟,你是什麼意思!”李暄忽然推門而入,大聲說道,“你以為我們都是貪生怕死之輩嗎?父親,我願意為了李家的榮耀,拚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