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斯縮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聽著隔壁的晨間新聞。他早就醒了,但出於體貼,他一動不動,不想驚醒睡在自己身旁的人。
這似乎也不能說是體貼。
他隻是想看看凱爾文發現他還躺在床上時的表情。克裡斯沒有預期那將是怎樣的——他絕沒期待能見到一張不好意思的臉——小狗露出什麼表情都行,他就是想看一看。
他等了好一會兒,卻並沒因此而不耐煩。他感覺自己現在的心態好像剛剛領養了寵物的人。無意冒犯,不是真要把凱爾文當貓貓狗狗的意思。但此時的克裡斯的確充滿了新鮮感帶來耐心與好奇。在這股新鮮勁用完之前,他一定會是最優秀的房東與飼主。
他忍不住感到好笑,又有些自得。克裡斯感覺凱爾文能睡這麼熟,可能是真的開始信任他了。不過說來也是,凱爾文有不信任他的理由嗎?——說到底,他們的關係根本就不對等,也不可能對等。
克裡斯蜷了蜷腳趾。他由衷的喜歡這種感覺,但身為好孩子的那部分又感到了一陣不安。這真是甜蜜的苦惱。如果他再年長一些,應該也能更成熟的處理這種詭異的情緒,理清他與凱爾文的關係。但克裡斯畢竟才二十歲。他缺少經驗,因缺少經驗,他甚至也缺乏想象力。
昨夜忘關的窄窗吹進一陣冷風。氪星人還在走神,他身邊的人卻終於醒了。凱爾文·羅斯沉睡時的表情還算放鬆,睜開眼的瞬間卻皺緊了眉。
第一秒,他沒意識到這是哪裡。下意識就要翻身坐起。
第二秒,他僵了一下,發酸發麻的脊背提醒著凱爾文昨夜的戰況。
第三秒。綠眼睛麵無表情的扭頭望向那個直直盯著他看的怪小孩。刺客危險地眯了眯眼。
克裡斯笑出了聲。
他的笑容傻乎乎的。調侃卻無惡意。凱爾文抿了抿嘴,不知這時該作何反應。他並不尷尬,亦不羞恥。但前利爪的確缺少應付這個的經驗。克裡斯看了出來,於是努力憋笑開啟了話題:
“你是不是做夢了?我感覺你睡的很沉,氣息卻不怎麼平穩。”
克裡斯眨了眨眼,也跟著他翻身坐起。
“噩夢嗎?”
那雙綠眼睛深深的看了看他。凱爾文斟酌了一下,他搖了搖頭:
“我不想說。”
克裡斯笑了一聲。凱爾文知道自己做對了。多奇怪啊,魔鬼在這時又好懂了起來。
克裡斯托弗喜歡聽真話。克裡斯托弗不介意被冒犯。
怪小孩兒還主動幫他找了借口:
“行吧。也可能是床太小了。”
床倒的確是太小了些——太、太、太小了些。凱爾文看了眼床上的痕跡,他動了動嘴角,感到了一絲奇妙的、陌生的不好意思。
他記不太清昨夜後半場的細節了。他十分疲倦,考慮到他一天前還被蝙蝠俠追著暴打,根本沒能休息就經曆了昨夜…凱爾文的精神與□□的確已接近極限。
他竟然和小肯特睡在了同一張床上?這還是他頭次與人同床共枕還能入眠……而那個可怕的魔鬼,那個小孩兒,
嗯。他被他擠到了一個可憐的邊邊上。要不是對方會飛,恐怕已經掉下床了。凱爾文感到一陣不自在,這種被人照顧著的感覺……實在古怪極了。
“你餓嗎?”克裡斯問完就見他的小狗搖了搖頭。他又笑了一聲。“行吧,可是我餓了。”
克裡斯飄了起來。他先給自己套上一條新短褲,這才扔給凱爾文兩件衣服:
“你胯骨比我壯,我沒你這個型號的內衣……先忍耐一下吧。”年輕人說完就走出了臥房,熟練的直奔冰箱摸出了雞蛋與麵包。“洗澡直接左轉。”
凱爾文默默套上那件柔軟的T恤。他感覺怪怪的,有種說不出理由的坐立難安。他對這一切都很陌生:恰到好處的親密關懷、無所事事的清晨、友善溫和的眼神、對他充滿興趣的某人…陌生、缺乏經驗,那在他曾經的人生裡通常隻代表一個單詞:危險。
但他很安全。在肯特用儘興趣,把他趕出房間之前,他一定是百分百的安全的。
凱爾文皺著眉頭,他知道既然如此,那自己最好趕緊學會習慣。
說的容易。
刺客摩挲著手指,他非常清楚自己又在庸人自擾。凱爾文感覺自己應該快些明確自己的身份,找到新的定位。他接下來要做些什麼?就這麼——巴在肯特身邊,做隻陪玩的狗嗎?
…
…實話實說,這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他離不開肯特。
起碼現在離不開——而且他也不想離開肯特。
凱爾文很少陷入羞恥或自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是件怎樣的垃圾。但這可不會令他感到自卑——光腳不怕穿鞋的。這隻能令他加倍瘋狂。隻能令那憤怒的烈火燒的更旺。
但此時。他卻十分平靜。畢竟他這輩子都沒這麼無所事事過。
畢竟他已沒剩幾個能報複、想屠殺的對象了。克裡斯從根源上徹底熄滅了他的怒火,保證他的安全。然後這怪物——這獵手解開他的項圈,從後麵推了他一把。
克裡斯強迫凱爾文麵對現實:
他自由了。
……真好笑。他自由了。
在他最不切實際的幻想中,凱爾文都沒想象過這個。貓頭鷹…貓頭鷹翅膀下的陰影仿佛籠罩著整個世界。凱爾文從沒想到自己真能逃脫——真能複仇。
但事實如此。他做到了。他頭次得到了該死的上蒼的眷顧,勾=引了一個魔鬼為他改寫命運。他在昨夜也想過自己要付出的代價。他感覺自己賠上靈魂都付不夠使用肯特的利息。
……然而
魔鬼是無價的。
肯特表示自己完全免費。
但凱爾文懷疑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付出了代價。
……他因此而不安。
前利爪站了起來。他麵無表情的走向床頭,抓起那個有些老舊,卻被擦得乾乾淨淨的相框。
那裡麵站著四個人,三男一女。
父親、母親、超人、怪小孩。
凱爾文望著照片中克裡斯托弗那稚嫩天真的麵孔,凝視那眼熟無比的快樂微笑。
他翻轉相框,那後麵記著一串數字,以及一個潦草的‘生日快樂,兒子’。
凱爾文看了一會兒。他輕輕放下惡龍的珍寶……凱爾文搞不懂克裡斯為什麼不收起這明顯被他非常寶貝、非常珍貴的物品。
就像他那樣。畢竟他什麼也沒有,能珍惜的也就隻有……
綠眼睛”後知後覺,他竟把疑問問出了口。
即使說之前凱爾文就想到了答案。
“你不害怕嗎。”
他問的古怪。像是一次試探。凱爾文說完自己都怔了一下——他是想討好肯特嗎?是想聽那怪小子笑嘻嘻的向他炫耀?
——還是他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在怕些什麼?
是啊,他在怕些什麼?他為何而不安?他根本不想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