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變得滑稽起來了。
克裡斯歪著腦袋, 一杯又一杯的往肚子裡灌酒。他把自己這幾個月來的經曆撿著能說的和喪鐘說了說。他甚至和對方聊起了凱爾文。
這還是他第一次和人聊起他的小玫瑰,他甚至未曾和克拉克講述過這段‘戀情’。克裡斯不喜歡被評價,他甚至都不喜歡被人了解。所以喪鐘反倒是剛剛好。反正他們完全不熟, 斯萊德·威爾遜也不太可能走進他的社交圈, 成為他的熟人。
於是他說了。說的非常直白。他不清楚喪鐘到底是怎麼理解的,但就表麵上看,斯萊德的確是個極好的聽眾。他的表情會隨著他的講述微微變化。這大多屬於演技,但有一小部分時間,克裡斯覺得他應該是真誠的。喪鐘真誠的為他曾經的遭遇感到遺憾, 真誠的感到——擔憂?
克裡斯沒搞明白對方在擔憂什麼。但這並不妨礙他繼續說下去。他從未有過如此優秀的聽眾, 好吧, 那也是因為此前他都沒什麼找人傾訴的欲=望。那些試圖和他談心,了解他、分析他、‘幫助’他的人要麼不夠好看,要麼不夠真誠。總之,就是不夠。
尼克·弗瑞狂怒。但管他呢, 克裡斯敢於承認自己就是顏狗。
小青年邊說邊忍不住的去偷看斯萊德那枚藍色的單眼。真是奇妙, 這顆眼珠中流露的神色和布魯斯、傑森的都不太一樣。是因為喪鐘比這兩人年紀更長麼?
克裡斯不在乎答案。他不停的喝酒,如果他想, 他就永遠都不會醉, 這些帶點辣味的小東西對他來說就隻是調味品而已。但到第三輪斯萊德就敲了敲桌板, 要求他到此為止。這感覺也很奇妙,這一瞬對方有點兒像是老喬——這麼一說, 克裡斯甚至有點想爸爸了。
如果喪鐘知道大男孩兒的想法, 他一定會啞然失笑。但事實的確如此,他的年紀已不小了,儘管軍隊的人體改造——來自美國隊長的‘超級士兵’計劃,令他的□□變得相當強健, 外表也不見衰老。但歲月總會給人留下些什麼。他的確有著現在的布魯斯·韋恩、傑森·陶德不具備的東西。
……那是種很奇妙的東西。是經驗帶來的某種了然,是習慣了蹉跎的前輩,對後輩那不自覺的同情。
喪鐘看著克裡斯,有一瞬他也覺得這很荒謬。他也有過一個兒子。但他從來都不是個好父親。他並沒自己表現的那麼喜愛年輕人,事實上,恰恰相反。多數時候,他的經驗隻是助長了他的高傲。他不喜歡那些咋咋呼呼,似乎一點兒小事就要生要死的年輕人。他蔑視這群孩子,蔑視他們的真情實感。
曾經。
現在倒不再是了。起碼,不完全是了。
因為他從未如今日這般坐下,和流淌著自己血脈的那個孩子深談。他沒嘗試花點兒時間,去了解那個他自己的孩子。於是他也失去了了解他的機會。他也不再擁有自己的孩子了。
人似乎總要撞幾麵南牆,經曆幾次撕心裂肺的‘錯’,才會意識到某些東西異常珍貴,而且失不再來。
斯萊德是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執著,願意在大概率會蝕本的情況下,去營救自己的雇主嗎?他不是不清楚,像他們這樣的惡棍,做什麼事都有清晰明了的目的。事實上,喪鐘從不做自己認為不值得的事。斯萊德從不準許自己虧本。
但騎士是不同的。那個阿卡姆的午夜,不止是他救走了那個孩子,也是那個孩子選中了他。
或許騎士並不會那麼想。喪鐘不是不知道,他很快就看出來了。那孩子曾是個羅賓,他意識到了。畢竟以騎士那種精神狀態,以及對蝙蝠俠行事風格的詭異了解,他也很難隱瞞此事。
所以喪鐘清楚。對騎士來說,最特彆的人永遠都隻會是蝙蝠俠,也隻能是蝙蝠俠。
可即使如此,喪鐘也依舊覺得他與騎士間的確是產生了某種特殊的聯係。或許孩子會覺得那很惡心,很可笑,很虛偽。但喪鐘知道,那是值得的。
值得他為此試著討好另一個大孩子,值得他浪費時間、浪費經精力,進行一次相當非常危險的試探。
最開始時,斯萊德還努力把這當成一次再平常不過的調=情。他努力把克裡斯當成一個追逐中的對象,考慮到對方那出色的外貌,其實這完全不虧。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這很滑稽。
他在利用一個孩子,好救出另一個,對自己更特彆的那個。
彆誤會,喪鐘——殺手、雇傭兵、超級戰士,他可不會因此產生任何愧疚。但這依舊非常好笑,並再次證明了他的本質就是一個爛人。而且,他還永遠都成不了任何人的‘好父親’。
……而克裡斯呢?他又是怎麼想的?
最初,克裡斯也很沉迷這個傾訴遊戲。他感覺自己並未醉酒,卻要醉倒在斯萊德的注視中了。這是種很奇妙的感覺,尤其是在他意識到了對方很可能真和喬納森一樣大以後——這讓這個遊戲變得更加刺激了。
而緊接著,克裡斯就反應了過來,意識到喪鐘的確是為了傑森而來。而且——對方明顯是誤會了什麼。考慮到那些頗有指向性的疑問。他馬上就明白了喪鐘腦中的‘真相’是什麼樣的。那是個誤會,滑稽的誤會。但克裡斯並未發笑。
他扮演著斯萊德心中‘克裡斯托弗’應有的反應。他有意無意間加深了對方誤會的方向。他讓自己看上去純真又無害,和喪鐘期待中的那個‘被紅手印甩了的小男孩’越來越像。這是一種本能,惡劣的本能正在尖叫。克裡斯想要伸手,他想拿到他本該得到的那份好處。
——是你說你想約我的,對吧?
一種詭異的,惡劣又羨慕的情緒湧了上來。並不多麼強烈。因為他也擁有位相當稱職的父親。但克裡斯還是想要——克裡斯就是忍不住想拿到更多、更多。
所以接下來的展開變得如絲順滑,順理成章。喪鐘表達了他對他‘前男友’——克裡斯講的是凱爾文,而斯萊德以為他說的是紅手印——的不滿與不解。他拐彎抹角的讚美克裡斯的美貌,表示任何人能得到他,都該珍惜並深感榮幸,而不是找到一件新玩具後就隨意丟開。
克裡斯看上去頗為受用。他好像被安慰到了。小氪星人不用多麼用力,就能表演出一副眼波流轉,深情似海的模樣。他很感謝斯萊德的安慰,但看上去卻有點兒不自在了起來。他表現的像是個不習慣發展多段關係的純情男孩兒,一下被斯萊德的強勢——與魅力,給迷惑了。他好像有點兒抗拒這個,但又仿佛很想和眼前這個安慰他、讚美的男人試上一試。
“說起來,你的圍巾看著不錯。”斯萊德說。
“圍巾?這個麼?”克裡斯笑了笑,他的表情有點兒靦腆。“這是亜冴子給我織的。”
“亜冴子?”
“對啊,純愛戰士亜冴子。”
-
這是個相比之下無趣極了的夢境。盧卡斯甚至搞不懂自己為什麼做這個夢。
他看到自己穿著件又舊又大的夾克,安靜地蹲在一條巷子的拐角。他一支手扶著自己金燦燦的腦袋,像個體型過小的流浪漢。
但哥譚的流浪漢們可不是什麼‘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存在。如果將這幫流落街頭的社會蛀蟲按數據劃分,將得到五成的亡命徒,四成亡命徒後備役,以及一成的廢物和沒受過教育的可憐殘障者。這就是哥譚的流浪漢,這就是哥譚式現實。
隻在這座城內生活了兩個月,他就已經了解到了這些情報。但很明顯那個猶豫著挪到了他身旁的男孩兒並不清楚這些。在這混沌的、昏暗的、除了盧卡斯的金發與那雙眼外純然黑白色調的夢中……那個男孩兒局促地蹲到了他的麵前。
夢裡的自己並沒有抬頭,但這無聲的驅趕並沒成功。那家夥還是悄悄的摸出了一張紙幣。
‘我請你看個電影吧。’
盧卡斯已不是很能記清對方的聲音。但他對這聲音中的不自在印象深刻。
‘你有頭很漂亮的金發……
我、我叫布魯斯,你還好嗎?’
那時的他就已經有了頭很難被忽視的漂亮金發。可能是因為和一般地球人的新陳代謝不同吧——他這頭金發總是那樣閃耀,好像根本沒法變臟變油。
夢中男孩兒的聲音時隱時現,時大時小。那雙藍色的眼睛有著刺一般的善意,這令盧卡斯無端感到了一陣煩躁。而夢中時刻的自己也同樣感到了一陣兒莫名的厭煩。他一把抓住了這小凱子的鈔票,然後沉著臉抬起了頭:
“我是男的。”
——————然後他就醒了。
盧卡斯毫無征兆的睜開了眼。他眼珠一轉,瞪向了那個正替他拉開窗簾的人。他的視線刀子似的紮向了對方。而這人仿佛是感應到了他的怨念,驟然背脊一僵。
但最終布洛克·朗姆洛還是若無其事的扭過頭來,衝他一笑。
“早上好,少爺。”
……這一聲‘少爺’喊得盧卡斯腦子嗡嗡的疼。他扶著頭坐了起來,一邊搞不懂對方為什麼要來討死,一邊想著已經錯過了發火的機會的自己該如何繼續發作。
但布洛克並沒給他發泄的機會。前雇傭兵先是幫他按亮了手機,然後才低聲提醒:
“你答應了文森特先生今天會去接他。”
“……而現在09:30了,洛杉磯在工作日還是挺堵的。”
一句臟話堵到了盧卡斯的喉頭,把他噎了個半死。他完全忘記這件事了——說到底他就不該答應的——但事到如今又有什麼好說?他又不可能穿越回昨天下午把那時的自己給活活掐死。於是盧卡斯一下掀開被子跳下了床,他直接撿了條牛仔褲穿上。去盥洗室洗漱完就套上了布洛克遞來的黑色襯衫。
“我開車?”
“不然我開?”
布洛克聞言隻是聳了聳肩。盧卡斯的確是他最難搞的雇主,但好在也是他最賞心悅目、最有魅力的雇主。這優缺點綜合到一起,看在錢和人的麵子上——交叉骨可以非常放心的選擇徹底的沒有脾氣。
而終於把一早上的無名之火宣泄了出去的盧卡斯也重新冷靜了下來。他皺緊眉毛盯著車窗外的風景,一頭半長不短的金發被隨意的紮成了個亂亂的小馬尾。布洛克感受著這個安靜又憤怒的後腦勺,出於對自己生命的愛惜,他決定說點兒什麼。
“……下午帶文森特先生去靶場嗎?”
盧卡斯並不喜歡這種毫無營養的話題。但徹底清醒後的他也並不真的是個魔鬼。他有一搭沒一搭的響應著身旁的這個並不怎麼會找話題的前雇傭兵,同時還思考著要如何拒絕阿爾貝托昨晚的邀請。
這也是他最終答應了今天會親自去接文森特的原因。他侄子的情商實在高出他們這兩個成年人太多。如果不是小文森特的解圍,盧卡斯並不懷疑自己是否會直接和阿爾貝托吵起來——肯定會、無疑會——他從不是個會給彆人麵子的人,這輩子退讓的次數同樣屈指可數。
更何況阿爾貝托的‘邀請’簡直要笑掉他的大牙,他實在搞不懂自己辛苦洗白了的老哥為何會對那個罪惡之城有如此之深的感情——但總之,他絕不會再回哥譚,絕不。
——emmm雖然通常絕不的後麵都會跟上一句‘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