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不好。
這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布魯斯·韋恩, 他隻穿著一件合身到明顯就是高定的薄呢子外套,胡亂圍著個與他瞳色一致的短圍巾,就這麼由強健的精神拖拽著病軀, 在雪地中跑跑停停了十幾分鐘躲過了在肯特農場附近巡邏的特工。
他能平安無事的潛入農場並敲開他家的大門, 本身就是一件奇跡。
他凍壞了,發著高燒。克拉克攬著他進屋,他憂心忡忡的麵孔令父母稍稍鬆了一口氣,明白這並不是他的敵人。但二老的心卻又在瑪莎伸手探過韋恩先生的額頭後懸了起來:
“天、天啊!”母親發出一聲驚呼。她不管一臉病容的陌生男人有沒有不自在的微微躲閃,不怕失禮也不顧冒犯, 女人跑去客廳扯來了一條毯子。“他病了, 他在發燒——”
瑪莎瞪了家裡兩個小的一眼。她平等的指責他們兩個——好吧, 甚至指責無辜的克拉克還要多些。
畢竟克裡斯…他是克裡斯啊!
“你們不懂這有多難受。他燒得厲害——你竟然還能站住。”
她的聲音緊張極了,還溫和的抱怨起陌生人的堅強。
“把他的外套脫下來,不要害羞,彆光在邊上站著!動起來, John, 幫我去客房把爐子拿下來,克裡斯, 給我把沙發收拾乾淨!”
克裡斯什麼也沒敢說。他朝克拉克做了個鬼臉, 乖乖去做了。臨走他還拍了下有點兒被嚇到了的John的肩膀。他溜走了, 假裝自己對布魯斯的反應一點兒都不好奇。
這是假的。他好奇死了。
布魯斯…蝙蝠俠。他頭昏腦漲,一冷一熱令他的頭更加痛了。但他努力保持神誌, 這對一個病人來說可不容易, 但他是誰?他可是蝙蝠俠,他總能做到彆人做不到,這呼吸般理所當然。
何況他還有事沒做,他還有東西需要證明。他還有必須知道的東西, 必須找回來的人。
他看著小肯特的背影,直到他一晃消失。他想追上去,哪怕追上去也什麼都說不出來。他被愧疚淹沒了,他的痛苦令他頭暈腦脹。
好在他病了。發熱發痛的腦子令他不再敏銳。令他的所有情緒全被蒙上了一層薄紗。況且,他也不能就這麼甩開肯特夫人的手,他幾乎沒力氣做其他反抗。
可憐的家夥,他甚至都提不起一個布魯斯式的笑容。寒風凍住了他的臉,克裡斯的話則凍住了他的心。他沒心情也沒力氣再做偽裝。於是,蝙蝠俠看向了超人。
好吧,他其實是想瞪他,想請對方替他向肯特夫人解釋一下,感知對方不必如此憂心。不必…如此慈愛地望著他。
那讓他不自在。
讓他……
韋恩先生鋼藍色的眼珠無神地望著克拉克,令後者頭皮發麻,完全不敢與之對視。
氪星之子強裝沒發現對方的不樂意,他聽母親的話,幫對方脫下了冰冷的大衣。而媽媽的手腳總是那麼利落,她一下就用那花花綠綠的毛毯把蝙蝠俠包成了一個緊繃的雞肉卷。就這樣還嫌不夠滿意,又叫小兒子去多拿幾個靠墊、幾杯熱飲過來。
這時肯特家的父親已重返客廳,遞來了乾淨的熱毛巾。他也用粗糙的大手探下陌生孩子的額頭,然後就隨著老婆一起搖頭歎息:
“你是怎麼回事?”
“你們都是怎麼回事?你又不是鐵做的,就…就是有什麼急事,大不了進屋子來說啊?”
瑪莎為這氣質不凡,英俊卻帶著些憂愁的孩子擦去額頭上的冷汗,母親不停的絮叨著,一口氣說出了一萬個不解。其中夾雜這一些‘為什麼這麼不珍惜自己身體?’的指責。她的聲音忽遠忽近,像一朵溫柔的雲,像一段回憶,一個已不複存在的幻影。
母親。
“母親”
布魯斯病得厲害,但他覺得自己還能堅持。這算什麼呢?這和他過去的經曆相比,其實也算不了什麼。更艱難的時刻不是沒有,相反,他總在經曆比這還更艱難得多的磨難。
…但現在,他卻覺得自己快暈過去了,快失去意識了。這不合理,是肯特夫人遞來的糖水裡摻了什麼嗎?那不可能。但他的確昏沉了起來,像是被丟進了厚實的雲層,他不斷下墜,但身後總有什麼東西兜著他,久違的,久違了——這好像隻能被稱之為安全感?
‘安全’隻是假象!
一個黑漆漆的身影衝他強調。
但肯特夫人的確友好。
另一個聲音有些輕佻,還聳了聳肩。
行吧。
他的頭不那麼痛了,他猜那是特效藥,心理作用令他好受了很多。溫熱的東西——他嘗不出來味道——被小心的灌進他的嗓子,暖和了他的身體,安撫了隱隱作痛的腸胃。
布魯斯想睜開眼,他覺得自己好多了,能站起來了。他很感謝這對夫婦,很感謝喬納森與…瑪莎。他應該起身致謝,應該表現的堅強些,他不必被任何人擔心。任何人。
但他的眼皮好像黏在了一起。他真的病的這麼重嗎?就連思考都變成了一件難事,這太可怕了。他的意識似乎出現了大段的空白……他-
“他好像豌豆公主哦。”
一個聲音說著。然後發出了痛呼。如果布魯斯能睜開眼,他會意識到喬納森捏住了他小兒子的脖子。
“嘶,嗚,就是有點像嘛——”
這小子扭動著,露出了狗狗眼試圖讓他爹地鬆手。看在是他找來了醫療箱的份上,老喬長歎一聲,還是鬆開了他。
“他睡著了?”
弟弟問著,像是想上前做點什麼。而哥哥攔住了他,還瞪了他一眼。
這太過分了?為什麼瞪他?
“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他睡著了,克裡斯——”
這是什麼對話?瑪莎很想翻個白眼。但她沒有,她歎息著,一邊回想他大兒子替陌生人做出的診斷,一邊忍不住抹了抹發酸的眼角。
她感覺很不是滋味,一方麵,超人已告訴了她,對方也是一個義警,一個同道者,一個朋友。
好吧,就算之前不是朋友,現在、以後,也會是的。
而普通人義警那滿身的舊傷令瑪莎感到了憂傷。她想替對方的母親念叨幾句,但又隻發出了苦笑。她難道沒念叨過克拉克嗎?都是一樣的,這群孩子。如果他們會被幾句念叨打倒,也就不會有如此堅定的信念。
然後呢,然後她單純作為母親的那部分更心酸了。她撫育長大的兩個兒子…兩個鐵人,他們從未展露如此病容。
他們像是兩朵隻要曬太陽就能長大的花,從沒頂著一張病的青白的臉向她問好。從沒被冷風凍的鼻尖發紅,微微顫抖。她省了多少心啊?她……
“太難了。”她抽了抽鼻子。忍不住去撫摸對方凍得發紅的右手。“你們啊……”
氣氛一時凝滯。克拉克低垂下頭,尷尬的摸了下鼻子。對情緒更為敏感的John更是幾度欲言又止,很想安慰下房間中的兩位老人。
而克裡斯。
他總是很克裡斯。
“……我挺好的啊?”
他乾笑兩聲,哼哼著,拿出手機給閉著眼,睡美人似的被裹在各種毛茸茸的毯子、靠墊中的布魯斯拍了張照。
哢嚓。
“我覺得我就過的不錯,你看,媽咪,越善良這世界對人的難度就越高。我是個壞蛋,所以活得就很簡單。”
“不過話說回來,我覺得這世上就沒幾件容易的事啊?哎,人一獨立,就注定要自己麵對種種抉擇,選不對就隻能自己擔著…真想一輩子都做媽咪的小兒子,一輩子都隻有十幾歲……”
然後他就響亮的‘嘶’了一聲。那是他母親狠狠掐了他一把。瑪莎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克裡斯一眼,又氣他嘴裡沒幾句好話,又清楚他就是不想自己傷心:
“壞小子——我都看到了,就是你在欺負人家!”
克裡斯哼哼著,他沒敢直接否認,而是從後麵環住了他媽媽,親了親對方的臉龐:
“欺負?我能欺負得了他?媽咪,你對我的自信也太盲目了…我可沒欺負她。”
“我是在幫他呢。”
他沒在撒謊。克裡斯是真心的。
父母一齊唉聲歎氣,有些幽怨地望著小兒子。John在這時主動解圍,他能感覺到克裡斯的心情的確有些低沉,有點兒難過。雖然那和那邊的病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小孩兒畢竟總是非常快樂活潑…
火星獵人願意相信這的確是個誤會。就算這幫地球人的感情顏色混在一起,弄得他頭昏腦漲,他也還是先站了出來。
他說服了肯特夫婦不必太過擔心。好吧,兩人根本不是被他笨拙的安慰給說服的,而是單純不想讓單純的John也跟著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