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江鴻行進的地點逐漸變多而沒有出問題,江父與江母的心也逐漸放了下來,相信自己的兒子能獨立把車開到拉薩了。
每一天,江鴻都會給父母,以及在寢室群裡發他們的照片,引發嘖嘖的讚歎聲。簡單休整後,進入稻城,這裡到了冬季,幾乎所有的客棧都關門了,隻有兩家還在營業,商店大多也不營業,隻能到香格裡拉再補給。
暴風雪突如其來,把他們困在稻城兩天。
再上路時,前往梅裡雪山的路上,江鴻碰到了第一個難題,雪太大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而且信號很微弱。
江鴻裹著羽絨服,拿著手電筒,下車看了眼,車陷在雪地裡。
陸修:“要拖車嗎?”
江鴻:“先這樣吧,拖出來也不能開。”
陸修:“還有多少電?”
江鴻:“不多了,19%,先睡吧。”
房車充電是最大的麻煩,江鴻必須省著電,等待明早如果車被埋到近半,再讓陸修幫忙拖車,他怕的倒不是車拖不出來,而是陸修變成龍之後體形太過懸殊,稍微一扯,整輛房車就會像個積木般被拖得飛到天上去。
兩人吃過熱食,今天江鴻燉了個犛牛肉鍋吃,吃完整車裡都是食材的香味。與陸修縮在被裡時,江鴻說:“你看,車窗外頭都結冰了。”
陸修:“換個位置,我睡靠窗位。”
江鴻於是睡到外頭去,轉身抱著陸修取暖。
車外掛著冰淩,在床頭燈的照耀下,折射著炫光,猶如一場夢般。四麵都是呼呼的風聲,國道一側的停車點處,沒有來往的車輛,沒有生物,隻有黑漆漆的猶如上古巨人肩背的山巒,與呼嘯的狂風。
黑夜裡,一切仿佛都消失了,隻有不知何處泛著的、在暴雪夜中的微光。
“很多年後,”江鴻說,“我一定還會記得這個夜晚的。”
“記得這個夜晚裡的什麼?”陸修說。
“這種感受。”江鴻認真地說。
陸修沒有說話,江鴻說:“你記得這一百多年裡的事情嗎?”
陸修:“記得一些,但大部分已經忘了,尤其剛成為人的時候。”
沉默片刻後,陸修又說:“所以你看,活得長也不一定有用,支持我們生命存在的都是回憶,回憶是會被慢慢遺忘的。”
說著,陸修無意識地摸了下江鴻的頭,把手指插進他的頭發裡,輕輕地捋了下。
這一刻江鴻已經近乎忘了那些事,仿佛陸修從一開始,就是他的兄長,他們在一個家庭裡出生,彼此陪伴,一切親密的動作、感情,都發乎自然。
就像起初江鴻尚不知道那件事時,便覺得他們之間,猶如有著跨越一切的聯係,上輩子,或者上上輩子,他們的靈魂是連著的。
“醒醒,”陸修說,“有人來了。”
第二天清晨六點,雪停了,路過的救援隊發現了他們,因為這場暴雪,他們正主動沿途搜索國道上遇險的車輛,並發現了他們。
“謝謝謝謝!”江鴻說,“太感謝啦!”
“不客氣,”救援隊員說,“出門在外,難免的。駕照讓我登記一下,你們很快就到香格裡拉了……喲,這麼年輕,從成都開過來的?了不起。”
江鴻拿來酒與零食,分給他們權當謝禮,救援隊把車拖出來後便告辭離開。
隆冬時節,大量景點都關門謝客,但也正因連續幾場暴雪,景色無比美麗。抵達香格裡拉後,江鴻給車充滿電,與陸修去泡了個溫泉,瘋狂購買了補給品。
單線旅程已經過了大半,這不是第一次江鴻與陸修單獨相處,但江鴻總感覺到,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隨著這次一起進藏,而變得有所不同了。
從前江鴻扒在陸修身上時,陸修總會有點彆扭,讓他下來,現在陸修已經習慣了自己這個被當作自走人形抱枕取暖的功能。聊天時,陸修也不會像從前一般,有許多不想說的話題便繞過去,或者不答。
現在他會朝江鴻說:“我不想討論這個,我們說點彆的吧。”
更神奇的是,陸修居然還做了一頓飯給江鴻吃,雖然味道差了點,卻看得出是用了心的,吃一條龍做的飯,是何等殊榮?!隻是在陸修做飯時,江鴻實在有點捉急,仿佛看到陸修頭頂冒出的、糾纏成一團亂麻的黑線。
而且陸修比起從前,會更多地主動朝江鴻說話了,曾經大部分時候都是隻有江鴻問他或者開啟一個話題,陸修才會進行回答,兩人順著話題討論一段時間,結束。
大多數相處,都遵循這個模式,但現在江鴻開車,偶爾陸修會詢問他一些非必要的事,譬如說,離開香格裡拉這天,他問:“你想過信教麼?”
“沒有啊。”江鴻說,“不過作為驅魔師,我覺得我確實要信個什麼教?你覺得呢?”
陸修:“……”
陸修有時實在無法理解江鴻那清奇的腦回路,接著江鴻又說:“驅魔師如果是無神論者,不會很奇怪麼?”
陸修:“算不上奇怪。”
江鴻:“你相信命運麼?”
陸修:“你想聽實話?”
江鴻:“當然啊。”
陸修:“不信。”
江鴻“嗯”了聲,說:“我也不太相信……那你信教麼?如果信教,你信什麼教?”
陸修想了很久,最後說:“哪個神回應了我的請求,我就相信誰。”
江鴻笑著看他:“這是實用主義者,你有什麼請求?”
陸修:“看路,彆看我。”
一段時間的沉默後,江鴻說:“大老板就會降神,我們完全可以去拜陳真啊。曹校長會不會隔三岔五就去拜一下陳真?”
陸修:“……”
江鴻:“有人拜過他嗎?”
陸修:“我不知道,他的信念不是你想的那樣。”
江鴻:“哦,他信什麼?”
陸修:“他相信自己的內心。”
江鴻:“到林芝啦——!看到路牌了!耶!”
寒冬的林芝沒有桃花,卻比大多數地方溫暖多了,江鴻終於可以在這裡買到許多物資,並且給車充電了,兩人決定今晚去住酒店。
“一間大床房。”陸修把身份證扔在前台上。
前台看看兩個男生,問:“大床房?”
“對。”陸修說。
“咦?”江鴻拿到房卡後,突然想起,在車裡睡一起,現在住酒店可以住標間啊。
“忘了。”陸修完全習慣了,說道,“算了,反正冷的話,你也會擠過來。”
但林芝的暖氣開得很足,晚上吃了墨脫的石鍋菜後,江鴻盤膝坐在床上,手裡拿著一個變壓器,底下還墊著一遝符紙。
“你在做什麼?”陸修說。
“我想試著用五雷轟頂術,做一個給車用的充電器。”江鴻說,“把五雷轟頂術和變壓器聯係在一起,感覺好奇怪。”
陸修:“………………”
陸修洗過澡,在一旁看江鴻的創造性製作。
江鴻:“我現在催動符紙的話,會不會把這個房間給炸了?”
陸修答道:“不會,但九天煌雷術會。”
江鴻:“我現在心輪裡還沒有靈力,不能用符……”
陸修:“待會兒我幫你試,你們下學期有一門課,叫法術實踐創新,也是研究這些。是謝廖的課。”
江鴻用符紙把變壓器包了起來,在符上打孔,用接線夾夾住,兩人嘗試了很久。第二天,陸修又指點了他一些法術原理,最後江鴻成功地得到了48伏、100千瓦的電能。
“這個可以申請專利嗎?”江鴻說。
“可以申請驅魔師的內部專利,”陸修對江鴻刮目相看了,說,“但不能拿去社會上用,以前也有驅魔師做過,屬於一個改良版。”
江鴻“啊”了一聲,突然想起來了,他依稀記得,曾經看到過用黃色符紙包著的變壓器和蓄電池,也就是說,對方也是驅魔師!那是好幾年前,與父親出行的時候。
哦原來是這樣,已經有人做了啊……江鴻原本覺得自己是個天才,這下又有點受打擊了。
“獨立想出這個設計,”陸修說,“還是很了不起的。”
江鴻於是又高興起來,用他自製的五雷轟頂電源,給房車充了電。今天他們起了一個大早,預備前往拉薩。
這是他們行程的最後一站,本來按原計劃江鴻還要沿北線開回家,但路上耽擱了太多時間,再開回去就錯過春節了,於是他決定在拉薩還車,再與陸修坐飛機回去。
旅途接近尾聲,這也許是自己與陸修最後一次出遊了吧?
開學以後,等袁士宇上課了,陸修便對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不可能再像現在一樣陪自己……想到這點,江鴻又隱約期望,這趟旅途不要那麼快結束。
甚至永遠不要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