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委的人趕到時,安傑隻剩下一攤銀色的血液了。
江鴻頭腦昏昏沉沉的,陸修第一時間帶他去做了檢查,輕微腦震蕩,外加身上多處軟組織挫傷。
陸修給江鴻的父母打了個電話,又讓江鴻也聊了幾句,隱瞞了車禍的事免得他們擔心,隻說自己到重慶來了,江鴻陪他玩幾天,兩人正在外頭住酒店。
江父與江母雖然隱隱地有點奇怪,但因江鴻的聲音如常,便沒有刨根問底。
緊接著,驅委搜集了安傑的遺體,陳真接到通知後親自來了重慶,隨行的還有方宜楓。
江鴻始終頭痛欲裂,直到第二天才恢複真正的清醒。安傑沒有留下任何遺囑,而且事情發生得實在太突然了,最後由陳真決定,與其他被害的驅魔師一起就地埋骨於重慶,送往南岸區塗山墓地。
安傑的骨灰猶如白銀的碎屑,直到他被送進公墓時,江鴻還有點不太相信,驅委的二把手、能穿越時空的驅魔師,就這樣死了?!
那天重慶下起了秋雨,臨近11月,天氣已很寒涼,除項誠之外,所有S級驅魔師都來了,陳真、曹斌、可達、齊尉、軒何誌、方宜楓……清一色身穿黑西服,站在公墓園林的兩側。
驅委還來了不少人,安傑沒有家屬,於是陳真接過骨灰盒,鄭重置於墓園中。
江鴻突然間悲傷難抑,站在隊伍的最後麵,無聲地哽咽起來。
“他就這樣死了嗎?”江鴻說,“不對啊,不應該是這樣的……”
陸修看著江鴻,片刻後一手搭在他肩上,讓他埋在自己肩前,拍了拍他的背脊以示安慰。
“我們堅強的安全事務部部長,無畏的特級驅魔師……”軒何誌正在代表陳真與一眾驅魔師,念誦著悼詞。
陸修在江鴻耳畔低聲道:“沒事的,江鴻,他也許隻是回到他原來的世界去了。”
這些天裡,每個人都在朝江鴻詢問經過,並不止一次地調閱了公務車上的行車記錄儀,那輛解體翻轉的轎車伴隨他們翻滾過了綠化帶,砸進了高速前的樹林中,記錄儀恰好從一個角度拍攝到了安傑與江鴻對敵時的現場。
那一刻,安傑的右手泛起光芒,猜測應當是在準備時空穿越的法術。但那黑影的速度實在太快了,而且沒有給他們任何準備的時間,隻要再多一秒,安傑便能與江鴻瞬息穿越離開,一旦離開了當前的時間線,擁有時空穿梭能力的安傑,便是近乎無敵的。
也正因此,安傑幾乎從未畏懼過熒惑,陳真也僅是提醒為主,然而最後,卻遭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場暗殺。
直到最後,安傑都在保護江鴻,而其他人不止一次地分析了那黑影刺客的身份,他實在太快了,快得連記錄儀都無法捕捉到他的容貌,他的速度超越了幀率,且散發出黑火,模糊了麵容。
送彆安傑後,陳真與曹斌又在低聲交談,特級驅魔師隻有六名在場,正圍聚於一處。
這是很難得的場麵,上一次齊聚,還是在驅委協力聯手擊退古神共工之時。
“熒惑扳回了一招先手。”陳真說。
曹斌答道:“從項誠與小多提到時間線被封鎖了,我們就該有所察覺。”
陳真又道:“安傑從不告訴我們穿梭時空的原理,如果以他作為時間線坐標的話,他才是最應該心生警惕的那個。”
可達嘲諷道:“所以現在變成死人自己背鍋了?”
陳真攤手,看著眾人。
末了,曹斌又歎了口氣,失去安傑,對驅委來說簡直是一個毀滅性的打擊,畢竟安傑作為他們的一招暗棋,始終沒有發動。從這次也
可看出,熒惑非常清楚他們的底牌,也正因如此,對方才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要除掉安傑。
“需要一名特級驅魔師補上,”陳真說,“接下來,咱們的處境將更為艱難。”
陳真的表情非常凝重,眾人幾乎是同時望向在一旁的陸修。
“我看不用麻煩了,”陸修答道,“就這樣吧。”
所有人的意思都很明顯,在新晉的成員裡最適合擢升為特級的,就隻有陸修了。無論從實力上還是責任上看,陸修都是當之無愧的。他既是曹斌的弟子,也是項誠的傳人。
“是沒有這個必要,”曹斌說,“熒惑馬上就要來了,安傑一死,熒惑將再不會有顧慮。”
眾人再次沉默,江鴻坐在一旁,大腦始終一片空白,甚至直到如今,他都無法相信安傑就這麼死了。
“他還會再來嗎?”江鴻問,“他會回來的,對吧?”
“我不知道。”陳真答道,“他的來處與去處,從來就是一個謎。當初他加入驅委是由項誠引薦的,隻有項誠對他最熟悉,也是他朝我們預警了未來的災難,以及熒惑即將在我們這個世界出現。”
可達說:“事實上驅委裡頭,也沒幾個人真正地關心過他。我猜咱們這裡,說不定反而還是江鴻對他了解最多。”
陳真:“他不願意談,有什麼辦法?但有一點很重要,你可以把他視作高維生物……也許在這個世界裡的毀滅,反而能讓他解脫。”
突然間,在這墓地中,響起了一陣小提琴聲。
曹斌手中多了一把小提琴,拉起了肖斯塔科維奇的第二圓舞曲。
陳真與可達便停下了討論,所有人安靜地聽著。
陸修示意江鴻抬頭,兩人一同望向天空。
在提琴聲中,烏雲緩慢散開,現出傍晚時分的天脈。
江鴻明白陸修的意思——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天要遭遇離彆,離開塵世,進入天地脈輪回才是永恒的歸宿,不必過於傷感。
江鴻的感覺好多了,但他仍有點執著。
驅魔師們慢慢地離開了,最後曹斌也收起了小提琴,朝留在重慶的安傑稍一鞠躬,轉身離去。
剩下陳真、陸修與江鴻三人,坐在墓園的兩張石椅上。
“他說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故鄉在哪兒,”江鴻喃喃道,“這樣他能找到回去的路麼?”
陳真沉默片刻,而後道:“江鴻,我突然發現,你就像一座橋。”
“啊?”江鴻從墓園處收回目光,望向陳真,說,“為什麼這麼說?”
“曹斌與我之間的橋;安傑與我之間的橋;妖族與人類之間的橋……”陳真說,“你連接著很多很多人,許多事情,我們通過了你得到了溝通……”
“……你很了不起,江鴻。”
江鴻神色黯然,答道:“也許吧?我隻是不敢相信,安傑居然就這樣……”
陳真說:“你還在難過麼?這就是我的心魔,犧牲的同伴太多了,讓我有時忍不住質疑這一切,是否還有意義。”
江鴻點了點頭,說:“可能是我的幻想吧?我總覺得他還會活過來。”
陳真答道:“也許。他曾經對我說過,來到我們這個世界上,讓他失去了一次自己的生命,也許這種死亡經曆就像破繭成蝶一般,他隻是再一次變幻了自己的生命方式。”
緊接著,陳真手掌中煥發出心燈的光芒,他把這股力量輕輕地按在了江鴻的額頭上,又說:“但他至少已經不在地球上了,彆太執著,江鴻,你也用萬物書查看過了。”
“嗯。”江鴻點
了點頭,突然神識變得清明了許多,心裡的難受也好多了。
他確實在安傑死後,便用萬物書檢查了那一攤銀色的血液。
萬物書的顯示是【????】。沒有血條,也沒有任何屬性。如果安傑還活著,隻是轉換了形態,那麼萬物書一定會顯示出【王安傑】的本名。
在廣州出差時,江鴻曾經偷偷查看過安傑的屬性,他的HP隻有3200點,血條下方還有……等等!
等等!
無數記憶在腦海中飛速閃過!
江鴻頓時坐直了身體,難以置信地望向陸修,再看陳真。
“怎麼?”陸修與陳真同時注意到了江鴻的表情。
江鴻很清楚地記得,安傑的血條
“他說過,在他來到咱們這個世界時,死過一次嗎?”江鴻朝陳真迫切地問道。
陳真認真答道:“是的,原話是‘來到這裡,我已經曆過一次死亡’。”
那三個寶石槽,是不是他的生命次數?!或者他的形態變化?江鴻頓時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麼,他又望向那骨灰盒。
“安傑他……”
陸修與陳真,幾乎是同時做了個“噓”的動作。
“無論你有什麼猜測,”陳真答道,“放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吧,什麼也不要說,我們都有著一樣的期望。”
他們都知道什麼嗎?從哪裡猜到的?江鴻再看陸修,陸修仿佛也在猜測,安傑也許會複活?
但一切仍充滿了未知,陸修說:“我得回聖地去了,你呢?”
距離與安傑見麵,已經過了三天,江鴻必須回蒼穹大學了。
他們再次與墓園裡的安傑道彆,離開了墓地。但就在臨彆時,陳真突然問了陸修一句話。
“你覺得刺客的身份會是誰?”陳真又道,“隻有你與他交過手,你一定知道,現在可以說了。”
“是的,但我不想說,”陸修答道,“我會親手去解決他,在他造成更大的危害之前。”
“我希望你儘快。”陳真說,“否則S級驅魔師就要完蛋好幾個了,直到他遇見正主兒之前。”
“會的。”陸修答道,又朝江鴻道:“你確實得回蒼穹大學,現在起待在學校是最安全的,熒惑的下一步一定就是奪回萬物書了。我現在送你回家收拾行李,然後去機場。”
這天傍晚江鴻回到家,家裡關著燈,父母都不在,老孫正在家裡客廳的角落,對著一個iPad看電影,是一部末日片。
昏暗的家中,隻有一個小角落亮著屏幕的光。
“你回來了?”老孫顯然還不知道江鴻去送安傑時發生了驚心動魄的事,道,“你爸爸和媽媽去參加朋友小孩兒的婚禮了。”
“嗯沒關係,”江鴻說,“我給他們發個消息吧。老孫,到包裡來,咱們回西安了。”
老孫自己鑽進了江鴻的包裡,江鴻跑上跑下收拾了行李箱,拖著箱子出門時,不知道為什麼,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家中空空蕩蕩,但他仿佛看見餐桌前亮起燈,回到了近一年前,他與陸修、父親、母親,在桌前吃火鍋的那天。
陸修隻是在身邊安靜地等待著江鴻,直到江鴻戀戀不舍地離開家門,離開這個他從小長大,住了十八年的地方。
重慶驅委的車已在小區外等候,於是江鴻在夜色中與陸修坐上車去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