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個十年,陸修依然沒找到解讀自己命運的辦法,沒有找到他要找的人,也沒有找到指引前路的明燈。
但他從禹州那裡學到了許多,他學會了大量的法術,學會了鬥轉星移,學會了移山填海,學會了水遁,知道了有關龍的存在,知道了自己的弱點,知道了有關心魔、有關人類。他知道人類是既堅強又脆弱的生靈,同時禹州還教會他,如何初步與人打交道。
他除了辨認人之外,偶爾也會朝陌生人多說幾句話,了解他們的**與困境。大部分的生靈都在塵世間掙紮著,陸修心想,可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還有一百年,就要進入又一次神州的劫難了。”禹州說,“一千年為期,天魔將會複生。”
陸修在喧鬨的城市中,環顧四周,說道:“但他們都活不到一百歲。”
“是的。”禹州答道,“你已經學會了很多,現在你就算隱藏在人群中,人類也不會覺得你奇怪了。”
“還是會的。”陸修背著一個包,依舊穿著他的藏袍,這身藏袍已經穿了五十年,當初贈予他這身藏袍的人,也許也已不在人世。
1912年,這是個充滿了動蕩的年頭。這一年,中華民國成立,大清滅亡,孫中山在南京當選臨時大總統。
陸修與禹州坐在京城街頭的茶館中,身邊都是來來往往、形色匆匆的人。禹州成為一個虛影,坐在陸修的對麵。
“我大限將至,”禹州說道,“很快就要走了。”
“你會入輪回麼?”陸修問道。
禹州答道:“天地間再沒有高階的靈獸出生供我投胎,我隻能選擇等待,或是回去當萬物之靈的人。”
陸修沉默點頭。
“我去看看你吧。”陸修最後說。
禹州像是感覺到了什麼,說道:“以後路過太行山時,順路再來吧。他們來了,我得走了。”
“誰?”陸修問。
但禹州沒有回答,說:“你會找到他的,永彆了,龍。”
“永彆。”陸修說完這句後,陪伴了他十餘年的、唯一的朋友,就這樣消失了。
禹州消失的這個十年裡,陸修變得充滿了戾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依舊四處奔走著,有時甚至忘了自己要做什麼,隻是站在人潮洶湧的鬨市中,怔怔地看著人。
有時他甚至在想,把這些人全殺了,包括其他城市裡的人,包括這世上所有的人,讓他們統統去天地脈裡輪回,再挨個仔細辨認他遍尋不得的那個靈魂。然而他又意識到,如果把世上所有的人都送去輪回,就不會再有新的人誕生。
他要找的那個靈魂,來世隻能成為動物。
動物是他麼?就像那隻犛牛般,它叫什麼名字來著?陸修當初還給它起了名字,可現在全忘了,“他”叫什麼名字?楚仁?阿仁?陸修甚至發現自己連“他”的模樣也記不清了。
這讓他心生恐懼與憤怒,他化作黑龍,在偏僻的石山中噴發出烈焰,石山的險峰於是爆炸了,他想摧毀一切,釋放出內心深處的憤怒。
但就在巨石滾落之際,他忽然聽見了一聲更為恐懼的大喊——
——大地上,有一個衣不蔽體的人類小孩兒,正站在巨石滾落之處。
就像當初封正時,萬頃雷光之下的“他”。
黑龍沒有多想,純粹是下意識地飛向那孩子,以身體替他擋了一記落石,再把他帶到安全的地方,沉默地飛走了。
這裡居然還有人?陸修心想。很快,他又發現了穀地碎石場中的幾戶人家。
他沒有多逗留,
很快離開了這兒。
第六個十年,陸修依舊在大地上尋覓,心情卻已變得不一樣了。
他已經六十歲了啊,陸修告訴自己,隻不知道他還活著嗎?
曾經的陸修,雙眼中帶著希望的光,看每個人時都帶著善意,足足六十年過去,如今他的眼神變得平靜而冷漠,常常掃過一眼眾生,便轉開視線。
他開始有一點恨“他”了,說不清為什麼,也許因為他讓他找了這麼久,也許因為他賦予他永遠不得擺脫的枷鎖,但這一切不全是因為自己麼?
每個人都在勸說他,讓他放棄,但陸修從未想過放棄,哪怕他連那個孩子的麵容都記不得了,卻猶如根植於靈魂中的執念,沒有他,自己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但陸修還是放棄了不少事,譬如說:他不再執著於解答宿命了。有也好,沒有也罷,現在的他隻是走過一個又一個的城市,在每個城市裡短暫停留,儘可能多地見過每個人之後,便離開這裡,去往下一個地點。
至於在他離開後,又有多少人降生,多少人死去,他不關心。
也許這也是隨緣的一種意義吧?
如果一直找不到呢?
那麼就找到我死。陸修在心裡告訴自己。
第六十九年,他再一次抵達山西,陸修忽然動念想去太行山看看,他很快就找到了曜金宮,它隱藏在一個結界中,他輕易地解開了它。
曜金宮的深處,供奉著三尊神像,居中為鳳凰明王,左側是孔雀大明王,右側則是金翅大鵬王。
神廳中間,則是一條龍的骨骸,龍的眼眶中帶著一道傷疤,隻不知是死後被剜去,還是生前便帶有的傷疤。
禹州在生前告訴過他,如今的神州大地以巴蛇作為妖族首領,如果陸修挑戰巴蛇並打敗了它,便能成為新的妖王,到了那時,擁有龐大的勢力,要找人也許更容易些。
而陸修想戰勝巴蛇並不難——巴蛇是修煉不成功的龍,它隻有獨角,龍對蛇類有著天生的壓迫力,萬古使然,陸修也許需要費點勁,但接管妖族並不難。
“他們找不到他。”這是陸修對此的回應。再多幫手也沒有用,這些年裡,他不是沒遇見過妖族,所有的妖族都被他龍的身份與力量所威懾,但他從不使喚他們,甚至不與他們多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