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結界內,一處山丘後。
可達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被封離抱著,倚在他的懷中,一旁扔著他破碎的擴音器,已經快沒電了,發出“沙沙”的聲響。
“暫時安全了。”封離滿頭是血,疲憊道,“熒惑差點殺了咱倆,但遠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它的注意力被引開了。”
“還在……這家夥的結界裡呢。”可達撐起身體,艱難地說道。
“嗯,是的。”封離的臉色難得地和緩了些,不再是以往冷冰冰的模樣。
他們正躲在一座小山丘的背後,外圍不時傳來魔物的嘶吼聲。
“熒惑從時光中複活了四名魔王,”封離說,“蚩尤、鄭衾、穆天子和……”
“你的孿生弟弟。”可達答道。
封離沉默片刻,答道:“是的。”
可達坐起身,與封離分開,咳了幾聲,咳出一口血,說:“那個叫胡新陽的家夥……當年就鬨得雞飛狗跳,驚天動地。”
封離轉頭朝外麵的天空看了眼,說:“現在他變得更強了,在得到了熒惑的力量後。你好點了嗎?”
可達說道:“你說呢?”
封離注視可達額頭上的傷口,緩慢解開布帶,看見他被刺瞎的左眼,用手指輕輕撫摸了下可達額上的傷痕,那裡散發出淡淡的黑氣。
“痛啊!”可達狂躁地撥開封離的手。
封離便為他依舊包紮回去。
兩人沉默對視,片刻後,封離的嘴唇發著抖,靠近些許,可達盯著他的唇不說話,封離說:“對不起,格根托如勒可達。”
話音落,封離的唇輕輕地吻在了可達的嘴角處,他的嘴唇冰涼,可達仿佛想推開他,卻貪戀著這一刻難得的溫暖,那個吻轉瞬即逝,他們很快又分開了。
“這裡已經接近結界的外圍了,”封離說,“我們走吧,我送你出去。”
“你呢?”可達說。
封離:“我得回去殺了胡新陽。”
可達:“你有病嗎?”
封離:“有。”
可達已經不想再和封離多說了,離開山丘後,慢慢地往結界外圍走著。
封離:“格根托如勒可達。”
“不要叫我的全名,”可達冷漠地說,“太生分了,不過你就是這樣的,唉。”
封離望向一片血紅的天際,可達馬上拉住他,兩人躲藏到一棵樹後。
熒惑的觸手再次指向天際,從他們所在的位置看得清清楚楚,這一次,它的黑色火焰正源源不斷地湧出,複活了一隻飄飛在空中的巨大生物。
那是鯤——聖地中的亡鯤,它的身軀被魔的火焰所修補,猶如橫亙於天際的浮鯨,恢複了力量最強時的全貌。
可達:“媽的,熒惑的手下越來越多了,這得怎麼辦?全是**oss級的,就算項誠回來也打不動了。”
封離沉默不語,亡鯤複生,它正在熒惑的頭頂上盤旋,睜開二十四隻眼睛,將無儘夢境力量散向四麵八方,加固著結界。
“可達,”封離說,“我就送你到這兒,彆再回來了。”
可達沉默地看著封離,多餘的話,他已不必再說。
“等你死了,”可達突然道,“去轉世投胎了,我可以來找你嗎?”
“那要問下輩子的我,”封離答道,“現在的我說了不算。”
可達又道:“但陸修去找他的愛人,可沒征得誰的同意過。”
封離如是說:“所以小王陛下是個壞榜樣。”
他們安靜地站著,確實陸修開了個壞頭,這輩子的糾纏沒理清,還要持續到下輩子去,封離有時實在不理解,可達究竟喜歡自己什麼?
“你簡直就是個性冷淡。”可達說道,“現在想想,我也是個受虐狂。”
封離:“我走了。”
可達:“但我還是愛你,否則不會連自己命也不要了,來這兒救你。”
封離沒有再說下去,轉身離開,可達突然拿起擴音器,問道:“封離,你愛我嗎?”
但那聲音沒有被放大,隻是響著擴音器的“沙沙”聲,可達說:“唉,法寶不經用,摔幾下就壞了。”
接著,他低頭調試了幾下擴音器,但它已修不好了,這令可達很惱火。
“那究竟是什麼?”封離說。
“一個會讓人回答真話的擴音器,”可達答道,“小多給我做的。算了,我走了。”
可達扔了擴音器,最終接受了他的命運,正要轉身時,封離卻道:“愛。”
可達:“……”
封離答道:“也許這就是你能為我驅魔的、唯一的原因吧,再會了,格根托如勒可達,如果還能轉世輪回的話,下輩子你可以來找我。”
封離轉身離開,他的背影顯得如此的孤獨。
但可達隻看了一秒,便說:“不用等下輩子,封離!”
可達追了上去。
與此同時,結界邊緣處。
熒惑的光變得更強了,天空漆黑一片,烏雲黑壓壓的,分辨不出是白晝還是暗夜,江鴻的手機已經徹底沒電,也判斷不出時間。他聽見遠方“轟隆隆”的聲響,許多觸手在烏雲下揮舞,猶如一個奇怪的儀式。
他又開始餓了——既餓又困,作為普通人類,他需要定時進食與睡眠。在地府裡的全過程,消耗了他太多的精神。
“陸修!”江鴻說道。
陸修以發光的鬼魂狀態,站在了布滿血色沼澤藻的山丘上,望向遠方。
江鴻知道這個時候,自己無論說什麼,陸修都聽不見,所謂“人鬼殊途”也許正是如此。他們隻有一個辦法能交流:托夢。
“我得歇會兒,”江鴻跑到陸修麵前,說,“我有點累,你等我一會兒,好麼?”
陸修看了他一眼,他的臉龐發著光,江鴻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指指自己,從咒印空間裡找出吃的,席地而坐,倚在一塊石頭上。
他實在太累了,找到陸修後,最後的這一點力氣也消耗殆儘,他努力地集中著精神,開始啃一包方便麵,這種時候,找不到熱水,隻能乾啃了。
江鴻又環顧四周,判斷被襲擊的可能,他想睡覺,但在熒惑的勢力範圍中,到處都不安全,搞不好突然跑過來隻變異鳥,把他叼走了。
“你能看見我麼?”江鴻戴上那個鍋,又在陸修麵前晃來晃去,陸修沒有看他,也沒有任何動作。
從前陸修能看見自己,現在或許也能……江鴻必須先保護好自己,否則萬一他掛了,隻會更麻煩。
他進食完畢,在陸修腳邊找了個地方躺下,手裡緊緊握著自己的回魂燈。天空中悶雷滾滾,江鴻很快就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雨水打在臉上,江鴻猛地一個激靈,醒了,聞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陸修……陸修!”江鴻瞬間彈起,喊道,“陸修!你在哪兒?!”
這一刻他非常害怕,他怕找回陸修的過程,隻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夢。
“陸修!”江鴻在雨裡奔跑,注意到自己手裡還拿著那花朵形的燈,是真的!於是他又稍稍冷靜下來。
他看見陸修了,陸修正在離他三十餘米開外徘徊。
“你怎麼走得這麼遠了!”江鴻簡直要被嚇死了,他慌忙追上去。
回魂燈來了之後,陸修便以飄浮的狀態,再次開始前進。
江鴻:“你要去哪兒?”
陸修自然無法回答他,但江鴻看見了遠處懸浮著一個宏大的法陣,法陣是紅色的,熒惑的觸手正在維持著那個法陣——那應當是維持血色結界屏障的其中一個樞紐。
“你要上那兒去嗎?”江鴻又問。
法陣下,是一座不知何時從地麵聳起的玻璃大廈,仿佛它原本不應該在曠野中,而是被熒惑的力量,從不知道何處強行傳送過來。
它歪歪斜斜地立在曠野裡,頂端浮動著法陣符文。
“好吧。”江鴻有預感,陸修也許知道自己的肉身在什麼地方,跟著他走,搞不好更有用。
“等等我。”江鴻已經在跑了,卻還是追不上鬼魂飛翔的速度,靈體狀態下的陸修似乎仍能感受到回魂燈的光,並未離開他太遠。
“下來點啊,陸修!”江鴻又喊道,“你飛得太高了,容易被熒惑發現!”
陸修在離地五米的高處飛翔,徑直飛向那棟大樓,從破毀的窗戶穿了進去。
“陸修!”江鴻起初有點擔心,但想起自己戴著隱身鍋,便快步追上,一起進了大樓內。
大樓裡空空蕩蕩,陸修一進來,便消失了。
又去了哪兒?江鴻抬頭,望向漆黑一片的消防樓梯間,往上看,看不到儘頭,往下看,看不到底。
他上了幾層樓,推門,內裡空空如也,到處都是廢棄的走廊與寫字樓,猶如爛尾樓般,在曠野中突兀地杵著。破碎的玻璃外是空曠的景色,一連不知爬上多少層後,江鴻站在損毀的落地窗前,望向遠處的熒惑。
熒惑的觸手從遠方伸來,盤旋於這座大樓上,就像絞住了獵物的、濕滑的巨蛇,近距離看見觸手時,江鴻瞬間起了雞皮疙瘩,背上一陣發涼。
觸手上布滿了鱷皮般的鱗片與花紋,不少地方,還橫七豎八地鑲嵌著有如眼睛般的感光器官,正在不停變換方位,監視著附近的動向。
那觸手足有五六人合抱粗,且到了儘頭,已變得細長,往遠方看,靠近熒惑本體的部分,則顯得更粗,足有輪船般的體積。
江鴻看了一會兒,確認這鍋連熒惑的注意力也能屏蔽,便不那麼害怕了,隻覺得相當惡心。可陸修呢?陸修到底去了哪兒?
江鴻退後幾步,又在樓內四處搜索,但大樓中空空蕩蕩,連個守衛者也沒有,陸修的靈魂也不知道飄去了哪兒。
就在不知道走過第幾層的消防通道時,突然間,身邊黑暗的牆壁上,出現了一扇門。
一個黑影從門裡走出來,是個魔物!魔物展開翅膀,“唰”的一聲飛了出去,從落地窗內飛離大樓,消失了。
江鴻瞬間明白了,第一時間抓住那扇門,衝了進去!
傾宇金樽!這裡是重疊的維度空間!
果然,進了那扇門後,出現了廣闊的長廊,也有了燈光,與江鴻曾經在廣州看見過的傾宇金樽內部一模一樣!
我跑到敵人的大本營來了……江鴻心跳當即上了一百八。
可是陸修呢?陸修去了哪兒啊?!
上一次沿著萬物書的指引,江鴻成功地抵達了黑暗陳真的辦公室,並從那裡脫離了傾宇金樽的區域,現在他又進來了,卻與陸修失散了。
陸修的身體就在這裡麼?萬物書呢?
江鴻隱隱約約有著預感——萬物書與陸修的身軀,多半都在傾宇金樽之中,循著路下去,也許能找到他。
但這一次,江鴻手中沒有萬物書了,他不知道門的開啟與關閉將通往何處,於是他在來時的路上,依次給各扇門做了記號。
抵達一個體育館時,江鴻開門,又關門。
江鴻:“?”
和上一次被抓進來的情形不一樣了!
江鴻驚訝地發現,這一次,傾宇金樽的內部世界裡,空間順序不再因為開關門而被打亂,每個區域被固定下來了。
因為往來的魔物多了嗎?江鴻猜測,也許熒惑的手下把這裡當作了據點,既然作為據點,就不能再製造迷宮了。
打開長廊的門,通往一個戶外花園,江鴻艱難地回憶,花園進正廳的門,仿佛經過一個房間……對了!既然門的連接不會再改變,那麼理應不會再出現隻有單獨門的房間,因為房間全部變成了儘頭路!
我隻要找有兩扇或以上的門的空間就可以了。
江鴻的頭腦異常清醒,一路穿過了數條走廊,又在想:我已經進來了,在這裡召喚萬物書,會怎麼樣?
他想起曾經也是在傾宇金樽中,成功地召喚了萬物書的記憶。但如果這個時候,敵人有拿著萬物書,法寶被突然召喚走了,對方就一定知道他來了,無異於暴露了自己,還是謹慎點好。
突然間,他險些撞在了一個人身上!
那人一臉怨憤,腳步匆匆,江鴻正開門時,那人便從另一側猛地拉開了門!
江鴻下意識地朝後退避,看見了黑暗陳真。
黑暗陳真仿佛散發著怒氣,從江鴻麵前走了過去。
江鴻:“!!!”
江鴻當即起身,跟在了他的身後。
他沒有看見我!江鴻又想,他在做什麼?跟著他走,會不會找到陸修的身體?發生了什麼事?看上去他很生氣啊!
黑暗陳真一連經過數個走廊,抵達一個會議室,隨手畫了個符文,按在了會議桌上。那是驅委的會議室。後門中,不多時出現了數個黑影,黑影奇形怪狀,或是頭上長角,或是肋生膜翅,全身布滿了鱗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