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話落, 杭長洋胸膛起起伏伏,人沉默著沒說話,外麵瞧著冷靜, 但內斂的情緒,隻有他自己知道有多激烈。
也是頭一次, 杭長洋沒有立刻反駁, 沒有又將這種對話推到下次。
兩個人並肩站著, 背後是餐廳溫暖的暖氣, 麵前是冰冷蕭素的冬景。
遠遠看過去,一男一女, 竟有些登對。
但是在場的兩個人心知肚明, 他們和登對沒有一點關係。
女人是故意的,男人又何嘗不是故意。
杭長洋一次次在楚聞舟身邊把南煙往外約出來一起吃飯一起玩兒, 還約了那麼多次晚餐, 何嘗不是一種試探挑釁, 兩人雖說沒有碰麵,平靜下的暗湧卻從來沒停止過。
“我不明白。”
杭長洋開口, 聲音變得沙啞, 聲線的邊緣像是有了鋸齒狀的裂紋,不再圓融,也不再如最近表現出來的那般, 心無憂慮。
“你說。”
南煙鎮定,外麵好像下雨了,她伸手出去接, 手心被濺上一兩點微涼。
杭長洋深吸口氣。
“我還記得我初見你的時候。”
南煙收回手,攏了攏衣服,洗耳恭聽。
“你剛從雲南回來,我哥讓我去接你,你很瘦,眼睛裡沒有神采,去酒吧點果酒就坐在一邊安安靜靜的喝,不合群,也不想合群。”
南煙:“我記得那次,下飛機後很倦怠,但是又不想回自己的公寓。”
“我說的不是這個!”杭長洋抬高音量,“我說的是,你整個人的狀態,很糟糕。”
有片刻的沉默,南煙點頭:“我知道。”
“從酒吧出來,你突然暈倒,我帶你去醫院,檢查後醫生說你血糖低,本來我也不是有意聽的,但是現在我還記得你的回答,你說你心悸,晚上失眠很嚴重,醫生問為什麼,你就回答了一句。”
南煙不言。
杭長洋呼吸陡然加遽,道:“你說你離婚了。”
杭長洋現在還記得當時的場景,醫生問南煙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大問題,瘦削的女人臉色蒼白,腦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轉的動,眼睛定定就看著一個方向,杭長洋都覺得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就說了這麼一句話。
話不激烈,甚至很平淡,但是能供人遐想的範圍卻很寬泛,或者說,她當時的糟糕,從一定的程度上,她確信是離異造成的。
南煙眼睫下垂。
“嗯。”
“然後醫生就沒再問過你其他的話。”
那天晚上發生的所有場景,都在杭長洋的腦子裡格外清晰。
“後來我找你出去散心,你都沒拒絕,再把你帶到魏醫生那兒,那一次就診,測試出來你有輕度抑鬱,睡眠狀態也是格外的糟糕,這才開始著手逐步進行治療。”
南煙從魏醫生那裡拿了很多藥,安眠藥就開了幾種,從輕劑量到大劑量的,魏醫生拿不準南煙需要吃哪種,就讓她先從劑量輕的開始試吃,她血糖低是因為少食挑食,也給她開了許多維生素和營養片劑。
南煙不否認:“是這樣。”
杭長洋轉頭過來,眸子定定將女人攫住。
“從剛開始你回來狀態那麼差,到後麵慢慢看醫生,吃藥,一個多月的時間,頻繁的出門逛景區,去有意思的地方玩,慢慢,慢慢的,你才好起來。”
是他看著這個女人一點點好起來的!
南煙眼睛轉過來,有空山新雨的霧蒙水潤,不複死板僵滯。
“我不明白!”
杭長洋驀的抬高聲。
“他讓你那麼痛苦過,失眠焦慮過,你都快走出來了,為什麼,為什麼最後還是想回到他身邊?”
“我做的不好嗎?”
遲滯一霎,杭長洋壓抑著痛苦著,徘徊在嘴邊的話終於被問了出來。
南煙攏了攏耳發,並沒有被杭長洋的情緒裹挾,女人站在那裡,不動如山。
“你挺好的,雖然我這樣說聽起來像是發好人卡,但是我還是想說,你是很不錯的人,和你在一起的女性會感覺很快樂。”
杭長洋:“那你就不愉快嗎?”
“和你相處,我挺愉快的。”
“那你不能離開他嗎?!”
南煙一時沒說話。
杭長洋:“既然他給你帶來過痛苦,讓你那麼難受過,眼看著都要走出來了,你何必要再往回跳呢?當初嫁給楚聞舟本不是你的第一選擇,阿煙,你又不是執著於名利的人,我不懂,不明白。”
說著話,大男孩搖頭,深蹙的眉目表達著痛苦掙紮。
“你覺得是楚聞舟讓我那麼痛苦的?”
“不是很明顯嗎?”
南煙想了想,搖了搖頭。
摸了摸口袋,下一刻,手被杭長洋按住,對方皺著鼻子道:“不要抽煙!”
南煙摸空的手拿了出來:“裡麵也沒有煙。”
她隻是下意識動作。
杭長洋敏銳:“這談話讓你不舒服?”
“不是,隻是……”女人低頭下去,眼睫下覆,側麵看過去,如小扇子一樣撲閃撲閃,像是對方此刻內心的擾動。
“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
沉默一刻,南煙道:“你知道,並且魏醫生也說過很多次,我是回避型依戀人格。”
“是說過很多次了。”
“這種性格不容易喜歡上人,單從愛情方麵來說,我對你沒有相同相應的感覺。”
杭長洋抿唇,瞪著眼倔強道:“一周前你也說過。”
“對不起,現在我也是這種感覺。”
這一句拒絕直白,沒有彎繞,如一把刀子般鋒利。
杭長洋不說話了。
南煙抬頭,黃昏的天空,遠方已經開始霧蒙蒙起來,光線減少,黑暗在慢慢降臨。
“雖然我沒有說過我和他的事情,但不難聽出你對我們之前的認知存在一定的誤區,如果我接下來說的話,傷害到你,我很不好意思,對不起。”
女聲緩慢綿長,聽入耳音調有一種悠長的拔涼感,像是南煙的人一樣,臉上總帶著淡淡疏離。
“很早我就一個人上學,再一個人來B市讀書了,說起習慣獨處,我想我應該是逃不開獨處。”
精神上的孤獨,不是物質能填滿的,一件漂亮的裙子能管一個晚會的歡喜,一部戲能填充兩三個月的行程,可總是有假期,回家的日子,孤獨如影隨形。
她習慣與孤獨為伍。
“除了家裡的人,我對男友沒有那種歸屬感,這也讓我變得很難陷入感情,加入娛樂圈之後,社會地位變化,各種利益疊加,利用與被利用,會讓一切親密關係更難展開。”
深呼吸,沁涼的空氣經由鼻腔進入肺部。
南煙笑笑。
“當然,如果一個人有多年的演戲經曆,對微表情有過於深入的揣摩後,突然靠近的異性從剛開始是個什麼意思,全都會寫在表情動作裡,想讀不懂,也很困難。”
而一旦懂了,一旦想著對方想踩著自己上位,或者從自己這裡謀劃著得到什麼,那種惡心感就會如附骨之蛆,揮之不去。
“和楚聞舟的開始很畸形,本來也就想端著當兩年表麵夫妻然後離婚的,不過中間發生了一些事情,使這段婚姻剛開始的時候,我們兩個人就得以保持自我。”
“楚家很大,人很多,從他的表麵親戚開始,到他家裡的助理管家和阿姨,外麵的人我不用管,內裡確實是,有溫度的。”
每天都熱熱鬨鬨,大家都在用自己的言行關注著關心著楚聞舟。
她成了楚聞舟的妻子,這種關注和關心也傾斜給了她。
停頓了一兩秒,南煙繼續道:“像是一個真正的家。”
“離開楚聞舟,讓我最難受的並不是我身邊沒有他,我想大概是一種感覺,一種重回孤獨的漂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