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長成(4)(2 / 2)

男人麵無表情的站在高台前,他淡淡地將寶繁城內的所有達官顯貴掃了一遍。

明晝知自然也看到了江遲秋,但是他的視線並沒有在江遲秋的身上多做停頓。這樣的他,叫江遲秋稍感到有些陌生。

剛才江遲秋隻顧著想國師的事情,而現在在看到明晝知站在這裡的那一刻,江遲秋總算是反應了過來——此時自己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穆朝的新一任國師了。

在穆朝國師有著超乎尋常的地位。他們雖然也是和大家一樣的人,但是卻被大多數人當做神仙來看待和崇拜。

之前明晝知已經在他的師父生病時認真履行了國師的職責。

但是這一刻當他的身份正式發生變化的時候,江遲秋忽然覺得眼前的人明明就站在不遠處,但是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瞬間被拉遠了。

江遲秋下意識的攥緊了自己的手心,剛才明晝知握住他手的感覺,也好像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陌生了起來。

國師的葬禮規模異常盛大,它舉辦了整整七日之久。江遲秋甚至覺得這一整個寶繁城的人,全部出現在了最後的儀式上。但是江遲秋並沒有從頭到尾的參與這個儀式,因為就在葬禮的第二天,他收到了一個新的任務。

——這陣子正好是收糧的時候,今年的饑荒本身沒有前幾年的大,可是在收糧之時氣候竟然又和人們作起了對來。

幾場暴雨和冰雹下來,原本夠吃的糧食也不夠了。

其中受災最最嚴重的地方,就是江遲秋哥哥江憲聞所在的饒穀郡。

饒穀郡這地方人口不少,且還是穆朝的邊境郡,這地方可是一點也亂不得的。

按照慣例在國師的葬禮期間,穆朝從上到下的一係列娛樂活動必須暫停下來。

而穆朝隻知道享樂的皇帝,最近這陣子正在此事而不悅。

收到饒穀郡那邊受災的消息之後,皇帝便更是煩躁。多年的奢靡生活,已經叫他徹底失去了治國理政的興趣。

聽到大臣們的彙報後,男人就直接大手一揮,準備按照丞相說的那樣派人去送賑災糧了。

然而穆朝多年積攢下來的一係列問題,也終於在這個時候暴露了出來。

——皇帝發現,國庫之中剩下來的糧食,居然也不多了。

這可真是一個分外危險的信號,一直以來都毫無危機感的皇帝,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總算是意識到大穆現在麵臨的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危機。

此時收糧活動剛才開始,饒穀郡算是最早的一批。

因此朝中不少人還在說,或許等到其它郡陸續收糧,國庫之中的情況便能夠得到緩解。

——實際上隻要稍稍看一下今年各地的氣候情況,他便能發現這個大臣說的話全是在盲目樂觀。可是聽到對方這麼說後,皇帝還是鬆了一口氣,接著準備指派人去饒穀郡送糧食。

按理來說……這個工作本身是和江遲秋一點關係也沒有的。

他隻是一個編修,前幾年所做的工作就是看書編書。

但是誰叫江遲秋還有一個身份:他是駐守在饒穀郡的江憲聞的親弟弟。

當今聖上多年不理朝政,偶爾心血來潮的做些什麼,也是完全不按章法來的。

因此想到江遲秋和江憲聞的關係後,男人便認為江遲秋是朝中除了江尚書外,最不可能在押送賑災糧的時候玩小把戲的人。

於是他便大手一揮,直接將江遲秋派到了饒穀郡去。

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江遲秋真的是一臉懵逼。

作為清安院的編修,江遲秋是沒有上朝資格的。故而等到聖旨傳到清安院後,他才知道自己竟然多了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工作。

江遲秋還沒有說什麼,江遲秋的上司卓鬱參就忽然對前來傳聖旨的太監說道:“此事於製不合,遲秋隻是我清安院的編修,他怎麼能去饒穀郡呢?”

這個道理或許除了皇帝本人以外,所有人都懂得。

江遲秋沒有想到,一向以來以溫和儒雅著稱的卓鬱參,竟然會忽然這麼直白的說出這番話來。

聽到卓鬱參的話,前來傳聖旨的太監也有點尷尬的笑了一下說:“這是陛下的意思。”

“饒穀郡那邊本就不安穩,遲秋隻是一個編修且才十八歲,怎麼能叫他負責這件事?”卓鬱參的聲音很是焦急,江遲秋能夠聽出對方是真的關心自己。

說來在這個世界除了明晝知以外,江遲秋或許也就隻能和卓鬱參稱得上是朋友了。

這麼多年清安院生涯裡,卓鬱參一直都很照顧江遲秋。

聽見卓鬱參這著急的語氣後,江遲秋先上前行禮將聖旨接了過來,然後對卓鬱參說:“既然皇上已經決定了,那麼這件事……必然有他的道理和考量。而且我也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過哥哥了,這一次去正好可以看看他。”

此時太監已經退了出去,這裡隻剩下了江遲秋和卓鬱參兩個人在。

隻聽卓鬱參歎了一口氣說:“我大穆……實在不該是現在這樣。”

卓鬱參是一個標準的文人,他雖是丞相之子,可是卻從沒有將自己高看過一天。

江遲秋明白卓鬱參的意思,作為一個一心做出點事業來的人,看到穆朝現在的情景,卓鬱參的心中自然不悅。

而在和對方當了多年的同事後,江遲秋也隱隱約約的認識到了一點——卓鬱參雖然看上去溫和,可實際上他的本性要更加“尖銳”。

前幾年或許還不明顯,但是從剛才卓鬱參直接質問太監的樣子,就能夠體現出一二來。

見到江遲秋已經將聖旨接了,卓鬱參也不再多說。

作為江遲秋的上司,他還是有一點點權利的——例如說給江遲秋放假,叫他回去好好準備一下。

於是在收了聖旨之後沒多久,江遲秋就回到了家中開始準備去饒穀郡的東西。

而在江遲秋離開清安院後,看著空下來的位置,卓鬱參的心中竟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幾年的時間下來,他已經習慣了江遲秋的陪伴……

現在江遲秋終於要離開清安院,離開卓鬱參的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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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的葬禮還沒有結束,江遲秋隻在家裡稍稍準備了一下,便帶著糧草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京城。

江遲秋好歹也是一個文官,他是乘著馬車離開寶繁城的。

好巧不巧的是,乘車離開饒穀郡去往饒穀郡的路上,正好路過了諸鳳觀。

若是放在往常,按照穆朝的習慣,前去賑災的大臣應該去諸鳳觀內拜一下才行。但是最近正值前任國師的葬禮期間,這一項活動也被取消了。

在路過諸鳳觀的時候,江遲秋就像兒時那樣,忍不住拉開簾子向外看了一眼。

他看到整個諸鳳觀上掛滿了白幡,此時正隨著風一道微微的擺動。

江遲秋歎了一口氣,又將簾子拉了回來。

而同樣在此時,明晝知也走出了他師父的靈堂,站在諸鳳觀的該高台上向下看去。

“這是什麼?”男人看到了那一隊長長的車馬。

站在他身邊的人先是行了一禮,接著便對明晝知說:“國師大人,這是前往饒穀郡賑災的隊伍。”說完這句話後,他稍稍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是江遲秋公子帶隊的。”

“江遲秋?”明晝知皺眉問道,“怎麼會是他?”

明晝知最近一直忙著師父的後事,他已經很久沒有睡覺以及關心其它事情了。

見明晝知似乎不知道這件事,他身邊的人也迅速將皇帝的決定說了一遍。

明晝知一開始沒有說話,沉默一會後他忽然從自己的袖中拿出了一枚玉佩,“你去追上隊伍,把這個給江遲秋。”

“是,國師大人。”

那人趕緊將玉佩接來,然後飛快向著山下而去。

隻是在拿到這玉佩的時候,他也不由疑惑了一下:國師為何會有這種滿是雜質,品相一般的玉佩呢?

——就像眾人知道的那樣,明晝知是前任國師撿來的一個棄嬰。

而眾人不知道的是,這一枚玉佩就是當初明晝知父母給他留下的唯一東西。

……

“江大人!”離開諸鳳觀一會後,一人快馬加鞭等趕上了江遲秋的馬車。

聽到外麵的聲音,江遲秋趕緊掀開簾子去看。

江遲秋不認識馬車外的人究竟是誰,但對他也有一點印象——這人是諸鳳觀的人。

“有何事?”江遲秋趕緊問道,順便也叫車隊暫時停了一下。

那人從馬背上翻下,向江遲秋行了一禮後說:“這是國師大人叫我給您的。”

“國師大人……”聽到這四個字江遲秋還有些不適應。

不過在反應來他說的人就是明晝知後,江遲秋還是趕緊將對方手中的東西接了過來。

“好,替我向明晝……不,國師大人道謝。”江遲秋下意識說道。

“是,江大人。”

運送賑災糧草的隊伍不能停太長時間,說完這句話後,隊伍就再一次向前而去。

而等將車簾拉上後,江遲秋這才把明晝知給自己的玉佩小心翼翼托在手中看了起來。

剛才著急著離開江遲秋並隻將玉佩看了一眼,但是現在稍稍觀察它一下,江遲秋就認出了這東西來。

……多年前明晝知曾給江遲秋說,這是他父母給他留下的唯一東西。

想起這是什麼後,江遲秋不由被嚇了一跳。他沒有想到,明晝知竟然會將這麼貴重的東西送給自己。

江遲秋不由轉身再次打開車簾向後看了一眼,隻可惜現在隊伍已經行進到了山中,諸鳳觀早已經被樹木遮掩看不清楚了。

車內的少年稍稍沉默了一下,接著將自己一直帶著的玉佩從衣領中拿出,鄭重的換上了明晝知送的這一塊。

……

從寶繁城到饒穀郡,快馬加鞭需要大約兩日。

運輸糧草的的隊伍雖然一刻也沒有停,可是到饒穀郡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江遲秋看到儘管遠離京城,可是饒穀郡依舊掛滿了白幡,正在紀念剛剛仙逝的國師。

早在幾日之前,江憲聞就已經收到了消息,他知道這一次來饒穀郡中送糧食的人就是自己的弟弟江遲秋。

因此當寶繁城來的車馬行駛到城下的時候,江憲聞就騎著駿馬從城中出來迎接江遲秋了。

他們差不多已經有六年時間沒見。

看到江憲聞的那一刻,江遲秋既感到熟悉又感到陌生。

六年的時間已經將江憲聞當年那種銳氣消磨,他不再是江遲秋記憶中春風得意的少年將軍,而是一個沉穩的守城者了。

江憲聞黑了不少,麵頰上也多了一些皺紋。看到他的那一刻,江遲秋竟然不由得鼻酸了一下。

“遲秋!”江憲聞飛身下馬,並將兩隻手搭在了江遲秋的肩膀上,沉默著注視了江遲秋一會後,江憲聞終於滿是欣慰的說,“你長大了。”

江憲聞少年時是一個很喜歡開玩笑的人,因此在來的路上,江遲秋還想著自己一會見到江憲聞的時候,要叫對方官名看看他的反應。

但是在看到江憲聞的這一刻,江遲秋還是忍不住直接叫了他一聲“哥哥。”

“誒!”江憲聞上前抱了一下江遲秋,接著他忽然歎了一口氣,攬著江遲秋的肩膀向著城內走去。

……

見到江憲聞的喜悅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走到成城內之後,入目就是一片片躺在地上衣不蔽體的饑民。

“這是……”江遲秋下意識的的問道。

江憲聞目光複雜的看了他們一眼,最後對江遲秋說:“是快要餓死的人。”

餓死,江遲秋一直覺得這個詞語離自己很是遙遠,他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會見到這麼多的即將餓死的人。

“這一次我從京城中帶了糧食來,他們吃了之後應該不會餓死了吧?”江遲秋趕緊對江憲聞說。

沒想到男人搖了搖頭道:“沒用的,現在吃東西已經救不了他們了。賑災糧還是發給那些能活下去的人吧。”

江憲聞的語氣很是沉重,和江遲秋印象中的哥哥一點也不像。

這六年的饒穀郡生活,著實改變了江憲聞很多很多……

兩個人就這樣一路沉默的走過長街,最後到了江憲聞的府中。

江憲聞已經在這裡成家立業,之前聽聞江遲秋要來,他的嫂嫂還有侄子侄女已經在這裡等了多時。

一進江憲聞家家門,江遲秋還沒有來得及和嫂子打招呼,便看到兩個小小的身影向自己撞了過來。

見狀江遲秋被嚇了一跳,他趕緊蹲下身將他們摟進了懷中。

此時江遲秋的身後傳來了江憲聞久違的笑聲,男人說:“遲秋這是你的侄子和侄女,一個兩歲一個三歲。”

江遲秋還沒有抱過小孩,而這兩個熱情過分的小團子在衝進江遲秋的懷抱後,便好奇的看起了他來。

“在我的印象中啊,你和荷夏也不過是這麼大而已。”江憲聞感歎道。

江遲秋笑了一下慢慢地站了起來說:“你說的好像自己比我大一輩似的。”

江憲聞聳了聳肩:“也差不多吧。”

回到家裡之後,江憲聞的神情又逐漸貼近了江遲秋記憶中對方的樣子。

而江憲聞現在的話,則叫江遲秋不由想到了當年他將自己扔到雪原時候的場景……後來還是明晝知給了江遲秋一件披風才沒有將他凍出個好歹來。

回憶到這裡,江遲秋忽然又想起了明晝知來。

江遲秋下意識的摸了一下玉佩——也不知道當了國師的明晝知,現在過得到底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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