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亂愁(2 / 2)

鎖金甌 尤四姐 4693 字 9個月前

彌生聽著,心裡淒惶,身子像浮在半空中一樣沒有依傍。他們你來我往的對話,那架勢活脫脫就是一家人。自己是個無關痛癢的外姓,湊熱鬨有她的份子,一旦溫言絮語時,她就成了壁腳的攢花銅禁,擱著做擺設,無甚大用處。

隻不過越看那王宓,越覺得氣血逆行。這是個會拿喬、會擺譜、識眼色、能言善道的主。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半點也不含糊。她氣惱起來便想,這樣伶俐的賢內助,配夫子再合適沒有了。湊在一起就跟蓮蓬似的,一色兒全是心眼子。這倆人搭夥過日子才有意思,成天你算計我,我算計你,且有倒灶的笑話可出的。

私下裡寬解一番,再彆彆清,其實也就是自欺欺人。她沒有感到快慰,反倒愈加沉重。

兀自胡思亂想,他們說到哪裡了她沒留心,倒聽見王宓提到她。她抬起眼看,王宓臉上帶著笑意,故意裝腔,“我在鄴城也是一個人,想問問女郎在哪裡認了房子。或者咱們搬到一起去,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彌生沒應聲,調過視線望慕容琤,他淡淡的瞥她一眼,“你又不是丫頭,站著做什麼?”費勁巴拉的指指下手的圈椅叫坐下,才慢吞吞對王宓道,“她一個姑娘家,太學住著不方便,如今在我府裡。我手上有處房產,隻是離太學有段腳程。女郎若不嫌棄,我命人過去歸置,贈與女郎也使得。”

這樣的話,換了十樣的人,便能品出十樣的滋味。王宓推辭不迭,誰稀奇房子呢!她王家就是買下半個鄴城也不成問題,她不過是要探他的態度。她自然知道他不會盛意邀她入府,即將有婚約的兩個人,恨不得做出不相往來的高姿態。不過他前半句話頗有解釋的味道,她暗暗有些歡喜。轉念又想起他對謝彌生的責難,分明是聽見她們開頭的交談,綿裡藏針幾句提點,實則是指桑罵槐。

這樣的男人更有魅力,她不喜歡一眼看得到底的性格。水至清則無魚,沒有紋理的人生枯燥乏味,什麼趣兒?他是聰明人,聰明人不顯山露水,照樣能把人捏得牢牢的。換個角度看,即便他護著謝彌生,可能也隻是出於同榮共辱的老莊教條。

她看得出他性子清冷,從上次齊鬥樓會麵起,一直到他領她入學,他都和她保持適當的距離。沒有一句多餘的話,這樣反而讓她生出孺慕之情來。她在寂靜裡審視他,年輕俊逸,她還有甚不足?

他偏過頭掩口咳嗽,她沒多想便起身端了茶杯過去,帶了些焦急的神氣,“怎麼了?快用兩口茶潤潤喉!是我的疏忽,帶累你說這麼多話……”頭一回離陌生男子那麼近,且又是心頭所好,由不得局促嬌羞,嫣紅了雙頰。

彌生旁觀之餘如坐針氈,狠狠捏著拳頭,精神緊張得像拉滿的弓。王宓溫存體貼,比她有眼力勁,比她懂得討人歡心。她隻能寄希望於夫子,她以為他會婉拒,可是他猶豫了下,最後還是就著王宓的手喝了那杯茶。她失望透頂,剛才那點安慰像烈日下的晨霾,瞬間退化得乾乾淨淨。除了氣苦還有什麼?他們在她麵前上演夫妻敦睦,她忍得渾身起栗,連手腳都要結冰了。他們言笑晏晏,她看過去,像隔著一堵厚重的水牆,人影都是扭曲的。

沒法子再忍受,逃兵似的悄悄退了出來。門外有王家的仆婦,見到她上前福身打探她家女郎。彌生強自笑著,“她和夫子說話,我在邊上不大方便,索性先告退了。你們再等會子……”昏昏的晚鐘響起來,她看看天邊浮上來的暮色,“想也快了吧!”

出了靜觀齋,一個人沿著甬道走。走著走著突然頓住腳,往道牙子上一坐,淚如泉湧。

為什麼要受這樣的苦?她到底哪裡做錯了?這樣一次又一次,她雖然呆蠢,心肝也是血肉做成的。也許他是不想在王宓跟麵露餡,可是在她看來委實刺眼難耐。她現在喪了魂,恍恍惚惚感到天要塌下來。這麼下去怎麼辦? 宗聖寺裡的和尚算命不準,說她有佳婿良配,說她貴不可言,結果怎麼樣?她滿腔的惱悶,自己坐在竹林下的暗影裡流眼淚,他卻高床軟枕正和美人周旋。

她想得腦子要裂開,怨天怨地都沒用,是她自己賤骨頭脾氣。恨起來辣辣甩了自己一耳光長長記性,結果自己把自己打懵了,哭得越發的淒慘悲涼。

她這些掙紮都看在甬道那頭的人眼裡,皎月待要上前安慰,皓月攔住了搖頭,“沒法子,這關總是要過的。如今連郎主都騎虎難下了,咱們就順其自然吧!”

也確實沒有其他出路了,隻能順其自然。隻不過沒想到會這麼快,王宓過府探望的第二天午後,宮裡就傳了旨意出來。

院子裡架設好了香案,彌生挺直腰杆子麵南跪著。黃門令在上首喃喃宣旨,通篇下來她一個字都沒聽清,隻是覺得快,快得她回不過神。她以為再不濟也該等王氏出了七七再指婚,誰知眨眼間廣寧王妃的名號便易了主。她終於意識到自己代替了那個死去的人,接下來的生活意味著什麼,她已經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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