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說算不算數還有什麼意義?她背過身去,昨天的一切曆曆在目,擺到今天來,卻成了天大的諷刺。湊嘴的愛你愛我,輕飄飄一句話值個什麼?反正自己的心自己知道,她是不打誑語的,可是他呢?深愛一個人的時候可以愛到忘記自己,他能麼?在他心裡她終究比不上那張龍椅,倘或他真的愛她,焉能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彆人?
“我曉得你的心大,裝得下萬裡河山。”她垂首道,臉上唯剩寒冷的悲哀,“我是個凡夫俗子,咱們之間隔著十八重天呢!看來注定隻有師徒的緣分,再往後便要男婚女嫁各不相乾。廣寧殿下儒弱,我那時心裡就同情他。現在好了,既然派我做他的王妃,那就是佛祖成全我,叫我也做回暖老溫貧的義士。以後有我護著他,誰也彆想欺負他。”
她這番言辭是在告誡他?他突然覺得她離他那麼遠,過去的三年沒有看透她。他以為抓住她的心便夠了,誰知道她那麼有主見,橫是要同他劃清界限麼?她就這樣死心眼?
他攥緊了拳頭,“我沒有想過要放棄你,就算暫時將你托付給二王,你也不能忍耐麼?”
她徒然覺得他麵目可憎起來,“我絕不做第二個王阿難!你動這心思便是對我的侮辱,縱然你有本事整治死二王,我也不會再醮!”
他怒不可遏,鐵青了麵皮一甩袖子,“罷,我這就進宮去見皇後!我從丹鳳門爬進去,求她撤了這道旨!咱們且過幾天好日子,反正任人魚肉是將來的事,隻圖當下痛快,這樣可行?”
他橫下一條心,轉身便要往門上去,可不知龐囂和晏無思從哪裡冒出來的,兩個人直叫著“夫子三思”,死死攔住了他的去路。
“橫豎到了這步,夫子哪裡還有回頭路走!”龐囂氣急敗壞道,“宮裡都知道夫子傷得隻剩半條命,眼下直剌剌闖進宮,不單是聖人皇後懷疑,還有晉陽王殿下呢,他那裡怎麼交代?一個閃失就會引來殺身之禍,夫子這些年來受的屈辱怎麼算?都不計較了麼?夫子忘了道場授課三千太學生,前一天還被大王吊起來打麼?忘了當年巨鹿之戰中聖人要棄車保帥麼?親情這樣淺薄,仁慈了便是死路一條!夫子是成大事的人啊,怎麼能因為現在的一點挫折就輕言放棄!”
彌生心亂如麻,一頭羞慚於這段不堪的感情暴露在外人麵前,一頭又心裡鈍痛。聽見龐囂說他被大王吊起來打,她幾乎控製不住眼淚。他有那麼多痛苦的回憶,那她呢?她何其無辜,要落進這樣的圈套裡來!
她兩難之際晏無思怒目瞪視她,“你要毀了夫子不成?夫子對你的心是真是假,你是木頭,一點都不知道?若是沒有動情,何必這樣旁生枝節?將你帶到大王跟前借故避開,你落進他手掌心裡能竄到天上去麼?哪裡用得著費儘心機演這出苦肉計!你如今讓他去,且等著半道上給他收屍!不管你念不念舊情,至少你在夫子門下三年,師恩難忘,你是詩禮人家出身,這點道理都不懂?”
他們一唱一和各有各的立場,她倒變得罪大惡極似的。現在才知道他的棋盤有多大,原來龐囂他們都是知道內情的,原來他們都是他的擁躉。自己不才,占了棋子這麼個角色,那麼她應該感謝他的抬舉?
她感到厭惡,也真的滿心疲倦,彆過臉道,“阿兄教訓得是,我會牢記夫子待我的好處。他日夫子用得上我,我保全二王之餘,赴湯蹈火再報師恩。”
慕容琤幾乎要被她氣倒,胸口的傷大約繃壞了,辣辣劇痛起來。然而再痛也敵不過她的決絕,他掏心挖肺不及那個和她拜天地的陌生人,他應該悲哀吧!她三從四德學到了精髓,嫁人後隻對夫主忠誠,婚前那點少女情懷全成了上輩子的事。在她眼裡他已經無法和慕容珩相提並論,他徹底成了路人。功虧一簣不算,還搭上了整顆心,半條命。
卬否院門上有個垂髫的婢女探頭往裡看,被裡麵緊張的氣氛震懾到了,扒著門邊吃吃艾艾的通傳,“回稟女郎,廣寧王殿下呈了拜帖,來拜訪女郎了……這會兒在前院呢,女郎要見麼?”
慕容琤心裡擰著,蒼涼的望她,“你不要去。”
彌生唇邊綻開譏誚的花,“我怎麼能不去?那是我將來的夫主,和夫子一字之差,但卻是天壤之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