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省略掉了一些敏感的事件,也沒有透露阿爾貝先生與貝恩哈特先生的具體信息,用了半個小時才簡單講完了被貝恩哈特先生稱為“月灣傳奇”的1854年夏季的故事。
醫生站在鋼板邊緣很認真的聽著,直到夏德講完並歎了一口氣,才發表了自己的評價:
“所以說,現實的故事有時候比那些騎士還要精彩。偵探,這座城市的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你,但你的確救了這座城市的大多數人。
周旋在七大家族之間,調和吸血種與人類的矛盾,在暗處追查龍與瘋子,並順手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我想,總有人會記得你做過什麼。”
夏德一隻手摸著腿上的貓防止它掉下去,一隻手在身側撐在鋼板上,在陽光下笑著搖了搖頭:
“我可不是為了被彆人記住才做這些事情的,但這一切總算是結束了。如果不是和你聊這些,我都意識不到今年夏季我這麼忙碌呢。”
停頓片刻後,他凝望著河岸另一邊的城市:
“醫生,在你看來,什麼才是正義?”
比爾·施耐德低頭看向了他:
“瞧你說的,偵探,你不就是正義嗎?”
“我可不是想讓你誇獎我,我是真的在詢問這個問題。”
醫生沉思了一下:
“正義啊,這真是一個深奧的問題。偵探,我也無法告知你答案。有些人用一生去追尋答案,到了最後才發現,自己追尋的過程本身就是答案。”
這一次雖然他沒有像是以前那樣講出獨特的道理,夏德也不失望:
“有些人願意犧牲自己,有些人為了拯救他人,有些人試圖複仇,有些人隻是看不慣不順心的事情。正義啊,正義蒼白而謙遜,正義有力但又殘酷。”
“你這不是很懂嗎?”
醫生笑著問道:
“而且剛才我已經給你答案了:追尋正義的過程本身就是正義。偵探,你瞧,你剛才訴說的故事,不就是外鄉人為這座城市帶來正義的故事嗎?”
“醫生,我說了你不用誇獎我。”
施耐德醫生將視線從夏德的身上移開,繼續看著陽光下河岸兩側繁華的月灣風景:
“我並沒有在誇獎你。看看眼前,偵探,這一幕,就是你的正義。”
密密麻麻的腳手架包圍著的巨大塔橋上到處都是工人,吵嚷的聲音來自橋下的河岸兩側,陽光下城市是灰色與暖黃色的,像是淺淺上色的油畫,又像是筆觸精細的工筆畫。
螞蟻一般的人們為這座城市注入源源不斷的活力,風吹起了印有瑪格麗特照片的報紙,沿街河岸的路燈杆上依然有著教會委托市政廳發布的邪教徒通緝令。
小米婭懶洋洋的趴在夏德的腿上,陽光讓貓的毛發散發金光。
陽光正好,暖風宜人。藍眼睛的心理醫生雙手抱胸望向遠方,外鄉人一邊摸著腿上的貓,一邊看著自己和朋友們拯救的城市。
風像是讓兩人身上的光影向後拖拽出了光痕,盤旋於頭頂的飛鳥掠過天空飛去了遠方。建築中殘缺的橋梁與繁華的蒸汽都市的河岸風景完美融合,腳下河麵的粼粼波光與鱗次櫛比的房子反射著陽光的瓦片交相輝映。
暖風帶著雲在藍天下緩慢漂泊,同樣被風吹起的花瓣自夏德臉頰飄過,飛向了那不知名的遠方。
陽光下鮮活的一幕是如此的生動,以至於,夏德感覺真的理解了與貝恩哈特先生告彆時他所說的話,理解了為何他會如此的舍不得1854年夏季就這樣結束。
柔風拂過臉頰,深吸一口氣,溫暖的空氣讓全身都感覺到了充實與愜意。溫柔的笑意便在耳邊響起,似是陽光下的虹色光影般虛幻,又像是此刻湧現的滿足般真實:
【第六紀,通用曆1854年,繁花之月。嚴寒驅散了夏日的暖風,過度耀眼的光芒也並非總有益處。古神自舊日送來的預言毀滅了古老之城,新神自死亡取得的希望譜寫了新的結局。暴食之龍飛舞於天際,渴血之獸潛藏於陰影,當你與他們拔出正義之劍指向強敵,黃金雷霆劈落之時,永恒之光閃耀之處,向古老銀月獻祭的外鄉人啊,跨越時間與命運,文明與歲月將記錄一切。願你,與這光一同於世間奔行。】
夏德側耳傾聽,他感覺直到此刻,月灣的所有冒險故事才終於翻過了最後一頁。
陽光下的這一幕是如此的美好,雖然有犧牲也有悲傷,但他認為這便是這則故事能夠擁有的最好結局了。
一旁的施耐德醫生當然不清楚身邊的夏德在想些什麼,他隻是忽的伸出右手並將掌心向上,像是要用這隻手去捕捉一縷光:
“偵探,雖然我剛才說每個人的正義都不相同,但你願意聽聽我認為的正義嗎?以一個心理醫生的角度來談這件事情。”
“當然。”
他坐在那裡輕柔的撫摸著高德小姐的貓。
“偵探,我的正義便是帶給每一個心中被陰影籠罩的病人們一縷光。”
談到自己的本職工作,施耐德醫生相當的認真:
“與你所做的事情相比,這當然微不足道。但這兩件事其實是有相同之處的,我們無法解決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麻煩,甚至有時候連自己遇到的麻煩也無法解決。
但即使是這樣,讓自己成為一縷光去照亮一個黑暗的靈魂、一段黑暗的人生,依然是有價值的。”
“這聽上去很了不起。”
夏德誇獎道,醫生將“捕捉”光芒的手向前揮舞,像是要囊括整個月灣:
“你救不了所有人,偵探,你也無法操縱著每個人去做你認為他們應該做的事情。
所以,給他們一縷光或者讓自己成為那一縷光,讓他們看到生活和未來的希望,隨後人們會自己追隨著那縷光前進。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我能夠開解那些煩悶的心靈,你能夠給人們的生活指明方向。在我看來正義大概就是這種東西,彆把自己想的太偉大,但也彆認為自己什麼也做不到......你瞧,你已經成為那縷光了。現在照亮月灣的不僅是太陽,還有你和那位自願犧牲的先生。”
“醫生,你總是這樣能言善辯。”
夏德誇獎道,施耐德醫生搖搖頭,但分明臉上帶著笑意。
“正義......假如,給我一縷光嗎?”
夏德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與此同時,細碎的流光在他身後彙聚成了一個黃金龍頭模樣的聖徽。因為夏德坐著醫生站著,因此施耐德醫生隻是微微斜眼,便很清晰的看到了這一幕。
但“見多識廣”的醫生並未驚訝,甚至什麼都沒說。他試著眨了一下眼睛,那發光的圓形徽記便果然從夏德身後消失了。
醫生雙手抱在胸前,微微揚起頭繼續看著大橋下塔頓河另一邊的風景:
“真是平靜的一天啊。偵探,我不知道你第一次來到月灣那天是什麼天氣,但像這樣傳奇而美好的故事,就應該結束在這樣普普通通,但又陽光明媚的日子。”
小米婭的爪子拍了一下夏德的右手,它要求繼續撫摸。
夏德於是隻好放棄去看自己的手,一邊摸著小米婭,一邊繼續看向月灣。
施工大橋儘頭的他們,自更高處看也不過是兩個黑點,而在更高處去看的月灣市卻像是充滿活力的活物。陽光灑向城市,千帆在港灣中停泊。也許經曆了災難會留下黑暗的創傷,但隻要光芒還在,希望便仍然在。
“不管我是否給予了其他人對於生活和未來的光芒,至少,我是小米婭‘貓生’中的一道光。”
外鄉人少見的在心中得意的想著,橋的儘頭一人繼續站立一人繼續坐著,他們大概還要在這裡好一會兒才會離開。
鴿子群自他們頭頂飛過,卻隻有一小片陰影一閃而過。
白鴿在藍天下飛過了碼頭,飛過了月灣大橋,飛過了鯡魚街,飛過了蜘蛛巷,最終三三兩兩的落在了貝琳德爾大本鐘露台的表盤上邊緣。
哢嗒~
指針轉動向了下一格。
橋的儘頭,似乎有人自夏德身後抱住了他,風中便也傳來了“她”那溫柔的聲音:
【外鄉人,你獲得了新的力量。】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