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一日, 宜出行。
平陽侯府的馬車到慶國公府時, 府邸門口早已經是一片熙熙攘攘。
各府馬車井然有序的停在大門兩側, 其中美婢小廝,貴女往來, 雲鬢花顏,香氣浮動。
顧熙言剛扶著靛玉的手從馬車裡頭出來, 那廂便跑來一個顧府的小廝,衝她深深一躬身, “小姐, 夫人已經到了,現在在花廳喝茶呢。”
五日之前,慶國公夫人給盛京城中各官眷送上了請帖,說是慶國公府後花園種的花樹正當時節,滿園芳菲, 特邀諸位貴女夫人到府一觀。
顧父顧萬潛官致禮部侍郎, 再加上顧熙言被聖上賜婚成了平陽侯的嫡妻, 顧府可謂是烈火烹油,越燃越旺,故而這次賞花會,顧熙言的母親顧林氏也在受邀之列。
跟著慶國公府上的丫鬟婆子穿過垂花門, 穿過兩側的抄手遊廊,又轉過嵌琺琅山水的大理石座屏, 走了許久的功夫才來到花廳裡。
花廳裡坐了滿堂的貴婦貴女, 正三三兩兩的寒暄攀談。顧熙言徑直走到堂前, 給上座的幾位年長的高門貴婦見禮。
定國公夫人石氏正和身邊幾位相熟的貴婦說話,見顧熙言上前來拜見,忙起身扶起她道,“平陽侯夫人無需多禮。早聽聞夫人生的明豔可人,如今一看,竟是所言不虛,真真和平陽侯爺如金童玉女一般!”
石氏出身武將之家,舉手投足間帶了一股子颯爽的風範,就連誇起人來也格外直白。
顧熙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寒暄了幾句,方才轉身去賓席找了母親顧林氏落座。
自打上次顧熙言三朝回門,顧林氏這是第二次見到自己的女兒。等顧熙言落了座,顧林氏忙拉著她的手,壓低了聲音問最近平陽侯府中如何,內宅治下可好,身子恢複的如何了等等。
顧熙言一一答了,紅著臉道,“侯爺......侯爺頗為體諒女兒,那日之後,便有分寸了許多......”
顧林氏點點頭,“侯爺是個粗中有細的,既然夫君體諒,你也萬萬不能拿喬,這閨中之事,婦人心裡雖說要有個度,但也不要太嬌貴任性了!”
顧熙言紅著臉應了“是”,便聽顧林氏又低聲問:“近日京中盛傳青州曹家之事,聽聞那曹家是蕭氏二房主母的表親,你父親叫我來問問你,這其中情狀,你可清楚幾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且不論有心還是無意,青州曹家之事被一傳十、十傳百,在盛京城裡比那西風還吹得猛烈。
三天之前的金鑾殿早朝,諫議大夫沈階手持著象牙笏,上來便毫不留情地參了曹用及一本。此事一出,立刻在朝堂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如今三日過去了,這小小的青州知州曹用及,已經成了盛京城中官宦之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人物。
青州曹家之事,看似是曹用及不仁、不義、不禮的家事,但聰明人一眼便看出,青州曹家之事背後,實則是國事。
成安帝變法在即,各州郡裡,一些老派守舊的世家大族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高喊“祖宗之法不可變”,儼然成了成安帝變法大業路上的絆腳石。
張氏是世代盤踞在青州的大族,族中弟子大多入仕,密密麻麻的鑲嵌在青州的官僚係統裡。這種情況並非個例。大燕朝的疆土上,各州郡皆有世家大族盤踞,為上位者所忌憚。
但像青州這樣,知州和世家大族有著姻親關係的,卻少之又少。
那日金鑾殿早朝,禦史大夫沈階出列參了曹用及一本之後,幾位自詡“清流”的官員紛紛出列,證明禦史大夫沈階所言屬實。一場早朝下來,完全成了這個小小青州知州的揭短大會。
世家大族整還是不整,皆在皇帝一念之間。除了沈階以及少數幾位“直臣”是秉持著為民除害的初衷外,其餘大多臣子更多的是在“賭”皇帝的心。
成安帝早就想敲打士族,為變法大業掃清阻礙。曹用及在這個節骨眼兒裡冒出來,簡直就是送到成安帝麵前的引火線。
變法在即,再等下去隻怕會積重難返,此時便是最好的契機。
果不其然,金鑾殿上皇帝聽了眾臣的言論龍顏震怒。當即下旨暫停曹用及青州知州一職,並由大理寺卿全權嚴查此事。
......
顧熙言聽了這話,當即左右掃了兩眼,拉著顧林氏起身道,“母親,咱們不如去花園裡,邊賞花邊說體己話。”
慶國公府占地雖沒有平陽侯府那麼誇張,可也算開闊,尤其是這後花園,亭台樓閣,山水奇石,修的格外俊秀。
如今正值十月,院子裡栽著的成片的木芙蓉、木槿花、曇花、菊花......應時節的花卉紛紛綻放,一派花團錦簇,鳥語芬芳。
“母親,青州曹家之事,聖上自有定奪,父親素來不是輕舉妄動的性子,切記,隻要在金鑾殿上不失了分寸,便無大礙。”顧熙言折了一隻木芙蓉拿在指尖把玩,“青州曹家之事,女兒可以確定的是,傳聞中曹家那些醜事確實屬實。”
顧林氏聽了這話,長歎一口氣道,“你父親原也是這麼打算的。且不說那曹大人是個不仁不義之徒——這青州曹家真是分外倒黴,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撞到聖人麵前,瞧這架勢,青州曹家大約是萬劫不複了。”
顧熙言聽了,指尖撚著那朵木芙蓉,淺淺笑了笑。
朝堂之上,哪有對錯?隻有輸贏罷了。
隻要猜中了聖人的心思,便是穩贏不輸的。相反,若是剛好違背了聖人的心思,你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況且那曹用及所做下之事,真真是讓人不齒。
大燕朝風氣頗為開放,顧熙言聽聞,前些日子已經有人專門把青州曹家之事寫了話本子,在茶樓戲館子接連上演,台上台下皆是謾罵曹用及不仁不義。更不用說那些讀書人是怎樣諷刺曹用及有辱詩書、所乾之事非人哉了。
母女二人又往前走了幾十步,轉過假山荷塘,便聽到一陣人聲鼎沸,原來前麵設了投壺射箭的場子,幾位性子活潑的貴女正拉弓投壺,好不熱鬨。旁邊設了觀賞席,十來個貴婦聚在一塊,看著輕歌曼舞,正愜意的喝茶談天。
母女二人剛落了座兒,旁邊一位梳著巍峨高髻的中年婦人便起身衝兩人走了過來,“平陽侯夫人、顧夫人!”
顧熙言定睛一看,原來是韓國公二房的夫人李氏,隻得起身見了禮。
韓國公府沒有分家,故而府中現在還住著滿滿當當的三房人。韓國公夫人性子沉靜,不大愛參加這種貴婦的小聚,二房、三房的女眷卻素來好熱鬨,盛京城中的女眷宴飲小聚一概不缺席,還總是在韓國公府裡舉辦一些應時應節的聚會。
“眼瞧著秋日將近,趁著桂子最後一次花期,國公府上特地準備了菊花宴.......用的是鄱陽湖裡頭的大閘蟹和隔了年拿雪水釀的菊花酒........請平陽侯夫人和顧夫人務必要賞臉!”李氏笑道。
“那真真是難得至極!二夫人如此雅趣,想必國公夫人也沒少為宴席操勞準備。妾身和家母是最喜歡這些雅致不落俗套的聚會的.........隻可惜.....”顧熙言一臉惋惜道,“隻可惜過兩日便是我那親姨母嫡子的洗三禮,竟是和貴府的宴飲撞到一塊兒去了,真是不巧!”
顧林氏聽了這話,看了顧熙言一眼,也惋惜道,“我那嫡親的妹子命苦,成婚五年竟是無所出。不知用了多少千金科的藥物,如今才好不容易得了個嫡子,我這做姐姐的也替她高興。”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李氏也不好勉強,隻道,“那便請顧夫人替我帶個好兒過去!咱們府上的聚會是時常有的,下回平陽侯夫人和顧夫人記得來便是。”
母女二人忙應下了了,又寒暄了幾句,這才作罷。
等李氏回去落了座,顧林氏才低聲嗔怪道,“你這孩子這麼信口開河,空口白牙的便說瞎話?你那姨母家大表姐的兒子都十歲了!哪有什麼勞什子的洗三禮!?”
“何況你外祖林家對韓國公還有救命之恩!雖說咱們也不求韓國功夫報答,但也沒必要跟韓家這麼刻意疏遠.......”
韓國公府和顧熙言外祖林家頗有淵源。
當年韓國公世子韓燁一出世便被太醫診出有心病。當時林氏一族已經歸隱山林,韓國公府上托人幾番求醫,用了兩年的時間,這才求到外祖林氏的山門前。
韓國公在山前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顧熙言的外祖林氏出山,將世子接入林氏隱居的深山內看診。
韓國公世子在深山中養病,一養便是兩年。那段時間,林氏一族整天如散金子一般,用珍藥奇方將養著小世子,這才堪堪醫好了娘胎裡帶出來的心病。
令觀年間宮變後,林氏一族便從太醫院院首的位子上退下,自請歸隱山林,從此更是杜絕和朝中之人的一切來往。故而治好了韓國公世子後,林氏一族不求報恩,隻叫韓國公不準聲張,不準透露分毫。
顧林氏出身杏林世家,所謂醫者仁心,顧林氏從小便教顧熙言要心存仁義,與人為善。
顧熙言聽了這話,忙低聲道,“母親,我這麼推脫另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