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從書包夾層取出一包銀針,選了一根又細又長的,針尖還泛著冷冷的銀光,將其塞入筆杆中,細軟的羊毫正好覆蓋住針尖。
暴君看著書桌、定製羊毫筆、手工銅鎮紙,扶額歎氣,難怪以前禦書房的東西總會坑坑窪窪,謝玉帛某種程度上,也很敗家。
謝玉帛將偽裝好的羊毫捋了捋,眼神亮晶晶地看向暴君。
商言戈收好表情,給謝玉帛比了一個讚賞的大拇指。
大國師微微一勾唇,兩隻夾煙蒂似的夾著羊毫筆,轉著筆去給弟弟紮針。
謝玉帛麵不改色:“這跟毛筆蘸了驅寒酒,刷一刷,驅寒症。”
商言羽鼻尖縈繞一股淡淡的醫用酒精味,讓他想起護士打針前的酒精棉球,但是他準嫂子手裡並沒有可怕的針頭。
“謝謝嫂、少爺。”
輕柔的羊毫斜著掃過後頸,沒有一點尖銳威脅感,謝玉帛趁他放鬆,豎起毛筆紮一針,食指和拇指用力,手法極快地擠出一小滴濃血。
“嗷!”商言羽叫了一聲,“你紮我!”
謝玉帛溫柔道:“弟弟,你感受錯了,怪你哥買的毛筆粗製濫造毛鋒紮人。”
商言羽頭痛得有些糊塗了,被謝玉帛忽悠住,後頸也不怎麼疼,“這樣嗎?”
“沒錯,你下次給他買根好的筆。”
羊毛出在羊身上,大國師趁機幫暴君討回一根羊毫筆,簡直精打細算會持家。
“好的。”商言羽痛心他哥買到假貨的檔口,被謝玉帛連紮了好幾針。
寒氣隨著黑血排出,商言羽的頭重腳輕的症狀緩解了一些,眼睜睜看見嫂子抓住了他的五指。
十指連心,指甲和手指關節中間那塊皮最細嫩,紮起來最疼。
商言羽一下子清醒,啥話還沒說,就見毛筆畫龍似的在他指尖掃過一圈,密集的疼痛剛傳來,施針已經結束了。
商言羽含淚咬牙,被謝玉帛一一抓著手指擠出血。
嫂子的花言巧語,不僅能騙大哥,還能騙弟弟幼小的心靈。
但是不得不說,他現在身體輕快爽利,比剛才的昏昏沉沉好太多了,隻要捂好被子發發汗,病狀很快便消失了。
商言戈幫謝玉帛把銀針從毛筆裡拔|出來,“從小就不肯進醫院,彆慣著他。”
謝玉帛:“不是慣著他,我是怕你按住他太累,弟弟也是個一米八的成年人,騙騙他就好了,睡前不要做劇烈活動。”
按照國師的手法,隻要商言羽不恐懼,大多數地方他是感受不到疼的。
他說得這樣理所當然,商言戈愣住,感覺到有一股暖風從心田吹過,瞬間心花怒放,原來出發點還是為了他考慮麼?
謝玉帛:“晚安,睡覺吧。”
謝玉帛如今不瞎了,商言戈沒理由再替他準備睡衣放熱水鋪被子,但是他還是跟了進去,做好這些事後,看著謝玉帛躺下,才幫他按滅燈光帶上門。
回到自己臥室,商言戈手裡拿著那支砸裂的羊毫筆,蘸了墨水,在宣紙上寫了兩世的姓名。
羊毫微微脫落,寫出來的字仍然筆鋒遒勁,走勢流暢,毫無墨點。
“訁戈”合在一起讀“zhen”,音同“振”。
這一世並沒有這個字。
他還記得,謝玉帛初初學寫字,就是練他們兩人的名字,常常把偏旁寫得毫不匹配同伴,那天他興高采烈地對商言戈道:“我會寫我們兩人的名字了!”
還不知從哪裡聽來溢美之詞,嘰嘰喳喳地誇他的名字寓意好。
“拆著來看,商能富民,文能聽諫,武能操戈。”謝玉帛信誓旦旦,“我會拆字看相,這是極好的名字,特彆適合陛下。”
類似的話,商言戈登基以來在各慶賀奏折裡看過很多次,每回都懶得多掃一眼。但從謝玉帛嘴裡說出來,便完全不一樣了。
他乾了一件符合封建帝王的行為的事——下旨全國嚴格避諱。
他要獨占這個字,因為他的小國師說這個名字特彆好。
避諱到最後,這個字失去使用意義,大概就從字典上消失了。後世考古帝王家譜,估計也不知道讀什麼。
商言戈不清楚,這世界沒有這個字,是否與他的避諱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因果之事,由不得不信。
謝玉帛跟他坦承過,一開始沒有看他的臉,直到在停車場才開始好奇他長什麼樣,所以要求摸一下臉。
謝玉帛雖然沒有多說,商言戈卻明白了。自己的聲音有所變化,謝玉帛沒往那方麵想,那天在地下停車場,謝玉帛看見商言羽的臉,才把他和暴君聯係起來。
如果他名字沒變,謝玉帛還能更早認出他。
商言戈寫完最後一筆,將毛筆拋入垃圾桶。他看著白紙上這兩個名,眼神微暗。
他自詡寵溺謝玉帛,其實謝玉帛對他的好一點也不遜色,跟他一樣,與生俱來一般,成了刻在骨子裡的習慣。
謝玉帛到底是在對哪個他好?
是暴君還是商言戈?
商言戈和謝玉帛相處才不到兩月,恐怕不值這樣的情分。謝玉帛在對上輩子種種往事未知全貌的情況下,依然不改他們相識初心,對他這樣好。
商言戈將紙揉成一團,心緒如麻,比紙團還糾結。
他借著暴君的光,享受謝玉帛的好,卻遲遲不說恢複記憶,是不是卑鄙過頭了。
他不是吃自己醋,是心疼謝玉帛。世上確有人對一個人好不求回報,但是受益者若是知道了付出者的惦念,還裝若無其事的話,早晚要後悔。
他必須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