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播種小麥,種肥,也就是基肥是很重要的。
播種前進行土地平整成畦後,在預定行距間開溝，於溝內撒肥，肥料大致比例為每畝地二十公斤骨粉混合肥、一百公斤土肥（兌水調和前），再播種、覆土、鎮壓，才算是播種完成。
去年播種小麥時沒條件保證每畝地施加的種肥，導致麥粒不夠飽滿——小麥屬於“胎裡富”的作物，發育較早、早期肥力跟不上就會發育不良——今年準備工作充分人手又充足,當然要怎麼細致怎麼來。
自然……蕭雲畢竟不是什麼魔鬼，不會勉強我們的人類朋友去接觸成分可疑的混合肥和土肥，所以基肥施加都是自己人來乾的，我們的人類朋友跟在後麵播種、覆土、鎮壓就行。
“哦？國內貴族對聖布裡奇的政策意見很大嗎？”
蕭雲一邊說話、一邊手上拿著個長柄的大木杓往溝內施肥。
“上一任國王、我的伯父,規定了非奴隸的雇農、雇工最低酬勞標準線,各地執政官有權掌管雇傭合同副本，這讓國內的貴族很不滿。到我的父王繼位後,貴族們便多次針對該政策提出抗議……”卡萊爾王子直起身,揉了下腰部，苦笑著道，“其實在伯父在任期間,多地貴族就有偽造假合同、甚至不與雇工立合同的事情發生，以逃脫稅務……一座位於薩拉馬的莊園隻有百餘名雇工的合同副本，這怎麼可能呢。”
蕭雲內心“哦”了一聲，還以為你們聖布裡奇天賦異稟早早誕生為民政策呢,原來是為了從側麵了解貴族收入監管稅收狀況……家裡幾百名仆人的貴族指定比隻養得起幾個仆人的貴族有錢，產業雇工雇農越多收入就越多。
“你們的稅務官不給力啊。”蕭雲半開玩笑地。
封建權力時代的大背景下，統治者階級也不可能鐵板一塊，就像中國皇帝和文官集團相愛相殺一樣，這個世界的國王、大公們跟貴族也是糾纏得不亦樂乎。
國王要和貴族較量，也要依靠貴族治理國土，於是聖布裡奇王族也跟中國皇帝采取了類似的辦法，各地的稅務官、執政官和治安官皆采用異地上任模式、以貴族鬥貴族；這聽上去挺不錯，奈何……一是強龍壓不住地頭蛇，二是，同屬貴族階級，當官的是靠著王權獲得權力不假，可也不表示人家就有義務為了國王披肝瀝膽、和自己的同階層剛正麵到死不是？
同理可見古代中國的以士大夫鬥士紳，真能把地方上治理得服服帖帖的那都是能名流千古的猛人……也就是，極其少見。大部分不是同流合汙就是窩衙門裡甩手當清官，毛事不管，球用不頂。
卡萊爾王子下意識回頭看了眼自己的朋友提姆·漢弗萊，心中歎息……當智者阿雲點出用人之道切忌以血緣、親疏、身份地位為擇用標準後，他便察覺到現有的貴族官僚體製毛病多大——提姆·漢弗萊就是個再明確不過的例子，他服務的那位漢弗萊家小少爺隻是頭徹頭徹尾的蠢貨，但就因為那是正經的貴族子弟，所以在那頭豬和提姆之間，隻有前者能獲得治安官職務，後者是想都不要想。
王子殿下點了下頭，接受了智者阿雲的評價，雖尷尬但坦然地：“是的……國王派駐到地方上的官員，往往受製於當地貴族。實權派貴族中多有異地掌權，為難彆人，也會被彆人為難，倒不如大家維持住麵子情誼，隻要自家沒有吃虧就好……至於國家財政每況愈下，與這些貴族官僚又有什麼關係呢。”
卡萊爾斜後方田壟間，播種覆土的提姆、達倫默默做事，就當自個兒沒帶耳朵……
蕭雲笑了笑，這個王子殿下成長得還挺快，得注意下調|教烈度，不能把人往憤青方麵帶，那可是要壞事的，便道：“人重近利是天性，千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眼前的利益當然比摸不到的大餅強。卡萊爾王子要參與繼承權競爭，說什麼也脫不開國內貴族支持，與其要求貴族們都純潔如赤子，倒不如讓他們相信你能把分配利益規模做大。同樣的一群人分配十個金幣和一百個金幣，誰都知道後一種情況能拿到手的好處更多。”
卡萊爾王子不禁點頭，他已經接受要求彆人和自己一樣純真是絕對不可能的，那麼將不那麼純真的人的力量集中起來使用到正確的方向上，才是最符合當下國家利益的對策。
“我們草原人有一句諺語叫‘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如果一塊皮毛被丟到火中，那麼皮上麵的毛也會被燒成灰燼。貴族也好，平民也好，都是同一塊皮上的毛，隻有聖布裡奇王國強大，這些皮上毛才能生存得更長久、更好。”
卡萊爾王子連連點頭，感覺又學到了新姿勢。
“我不知道聖布裡奇王國的曆史有多波瀾壯闊，但既然貴國存在數百年之久、仍舊未曾向強大的教廷、聯邦低頭，說明你們的祖先曾為了捍衛你們的國家付出了無數心力、心血，乃至付出生命代價，才讓聖布裡奇王國至今仍舊能保持國家主權完成，不被外來者奴役。祖先們雖已逝去，但他們的榮光仍舊庇佑著現在的國民，他們實在不應該被人忘卻。”
卡萊爾王子心神一震、眼睛發亮。
“讓人們重新回憶起祖先們曾經拋頭顱灑熱血、捍衛國家捍衛人民捍衛國家獨|立自主權益的光輝曆史，讓人們知道聖布裡奇王國已經躲在祖先的榮光庇佑下太久、太久，久到忘記了那些國家弱小時受人欺淩輕視的歲月，久到在國家受他人覬覦的當下都喪失了危機感，久到所有人都忘記了這個世界上的危機並不僅僅來自於病魔和貧窮……喚醒人們，讓他們知道這個世界真正的危險、弱小者的原罪、不戰鬥就無法保護屬於自己的和平等道理，我想，那些追隨王子殿下的人都應該知道這一點。”
卡萊爾王子雙眸精光四射、看向蕭雲的目光更加崇敬渴望——這是在教他怎麼收攏人心啊！
蕭雲神秘一笑……一戰二戰的曆史已經證明了：國家意識覺醒得最早、在全球風雲變幻的格局中就越能最快站穩、爆發出戰鬥力；搞納粹的德意誌、搞軍國主義的日本、搞孤立主義的美利堅、搞蘇維埃的蘇聯——不管正義還是邪惡，無論手段高超還是伎倆低劣，用統一的共識去讓全國人民統一戰線，日德這種本土不算遼闊、人口不占優勢的國家都能讓全球頭痛……
當然，低劣的“統一共識”缺乏貫徹始終的、長期性的、有活性的生命力，到後期很容易把自己玩兒殘……謊言說一千次畢竟還是謊言，大東亞共榮最後連日本人民都不信，再怎麼轟轟烈烈舉國瘋狂還不是給曆史的滾滾車輪碾成了渣渣。
這個蕭雲反正就不管了，賣售後也沒說有賣到幾十年幾百年後麵去的。現在這個仍舊年輕的王子殿下能在國內掀起“愛國主義”思潮指定能團結到不少人、爆發出可觀的戰鬥力，用於解決聖布裡奇淪落成附屬國、擦鞋布的危機，那蕭雲的目的也就達成了；之後這個聖布裡奇版本的“愛國主義”是不是會變質、腐爛，那是聖布裡奇自家的事，腳上的水泡都是自己走出來的，流出來的眼淚都是自己腦子裡麵進的水，關他屁事。
“我們草原人還有一句諺語，叫做‘擦亮眼睛，認清楚敵人和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在草原上生存的首要問題。當我們缺乏糧食、族人餓著肚皮，那麼我們要向我們的朋友牛頭人求援，而不能靠近虎族，不然我們的部族就會淪落為虎族的奴隸。”
“卡萊爾王子希望改變國內貴族醉生夢死、官僚不作為、國家處於險地卻隻有少數人有所察覺、大多數人庸庸碌碌的現狀，不誇張地說，是一件比在草原上生存更艱難的……革命。你要作出變革，革新現狀，當你的思想在國內推行時，你會獲得支持者，也會獲得敵人。以我個人看來，王子殿下獲得的敵人必然會比支持者更多……畢竟，你的行為會影響到現有的利益分配格局。”
“孤膽英雄孤身奮戰以少打多固然是傳奇話本中最讓人津津樂道熱血澎湃的橋段，但在實際鬥爭中，以少敵多的下場往往慘淡收場，不值得參考。所以，我個人建議王子殿下應當多多擦亮眼睛，看清楚誰是你可以團結的朋友，誰是無法合作的敵人，團結大多數人、爭鬥這一小撮人……”
蕭雲和卡萊爾王子一前一後、一個施肥一個播種，一邊忙活一邊友好交談，身周氣氛就像這不到二十度的溫暖陽光一樣友好和諧；但跟在側後方提姆和達倫卻越來越慢、離他倆越來越遠……
提姆的額頭上密布汗珠，也不知道是累出來的多還是嚇出來的多，側頭看了眼旁邊的達倫，發現他的狀態也和自己差不多……
兩人默默對視，心有靈犀、基情四射，就像是看到了知己一樣——這個智者阿雲，太可怕了！他居然滿不在乎地指點王子殿下怎麼去造自家國內的反……他難道是魔鬼嗎？！
嗯……在提姆和達倫這種出身底層、一路爬上來撞到貴族血脈天花板的強人來說，蕭雲這種蔑視整個貴族階層的風格確實很讓他們心驚膽戰，身為王族的卡萊爾有彬彬有禮地對待貴族的教養，但你說要王族多看得起貴族，那還真沒有；而被貴族壓在頭頂的平民，反倒是對貴族有諸多不切實際的幻想，比如認為貴族是國家權力象征啥的——古代農民眼裡的官都是“大人”，大人通父母，把官僚當成爹媽一樣尊敬敬畏，在皇帝眼中呢，官僚不過家仆鷹犬而已。
卡萊爾王子走出一截，發現倆人落下了，轉頭催促：“手腳快點兒，你們怎麼這麼慢，抓緊點跟上！”
提姆和達倫隻得加快手腳、硬著頭皮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