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這一天的清晨,住在拚居宿舍中的泰德中帳第一個醒來。
冬天的天色亮得晚，泰德中帳在黑暗中坐起身,將放在枕頭邊的衣服拿過來套上，輕輕起身下炕，踩著厚木底的室內拖鞋（其實就是木屐）走到炕頭大灶前，蹲下來拿鐵鉗掏掉封住灶口的煤灰，往半明半暗的灶火中塞了幾塊煤球進去。
丘陵新區開采的煤礦，品質好的煤塊煤粉用來煉鐵燒氣動機,品質差的煤粉煤渣做成煤球、供應各處供暖。安置點用的就是這樣的煤球,燃燒時氣味大、有點兒刺鼻，但隻要住房在蓋時做好通風透氣工作,使用起來問題也不大。
再無論如何,煤渣球總是比木柴耐燒……要是靠燒柴取暖的話，草原上的樹林子可經不起禍禍多少年。
給灶火填了煤，泰德中帳便直起身，提了個木桶,撩起厚厚的門簾出門取雪，拿回來倒進鐵鍋裡燒水。
大灶越燒越旺，水差不多燒開時，擠在大通鋪火炕上睡覺的十來個虎族、十來頭大貓也差不多醒過來了。
有人揉著眼睛拉開窗簾，透過雙層夾膠玻璃看了眼外麵的雪景，吱哇亂叫：“又這麼大雪？都堆到窗口來了！”
“昨晚下雪了嗎？”
“你睡得有多死啊，半夜的時候屋頂不就一直沙沙響。”
出聲的、圍到窗前的都是貓族，虎族中雖然也有人驚訝下雪沒有感覺到冷,但都沒說話，安靜地穿衣下炕。
泰德中帳打開大灶旁的櫃子，將自己的洗漱工具拿出來（帶氣泡的玻璃杯、豬毛牙刷、刷牙的鹽袋子、一塊灰白色的方形毛巾、一個腦袋大的小巧塑料盆），裝了半盆熱水，又出門抓了幾把雪撒進去，這便默默地蹲在每間宿舍前預留的地下管道下水口刷牙。
虎族全都裝了熱水出去洗漱，嘰嘰喳喳的貓族們才肯走到櫃子邊，各自拿各自的洗漱工具。
刷牙的時候這些大貓們也不愛跟虎族蹲一塊，全都擠到隔壁宿舍的下水口……
每間宿舍都有一名舍長，負責最早起床開灶燒水、為同宿舍友到食堂領取早晚餐（中餐一般吃工作餐）；彆的宿舍是輪流擔任，而虎族與貓族的拚居宿舍，自泰德中帳主動接手舍長後，大貓們就像是不知道舍長要輪流擔任一樣，完全不理這茬……
泰德中帳三兩下搞定洗漱，收好自己的個人用具，沉默地出門，獨自前往食堂。
火炎部的講生存權平等、勞動權益平等，更講多勞多得、不勞不得，在按勞分配的基本原則上，沒有參加過工作、為集體做過貢獻的新貓們，不能享受“正式”勞動者的福利待遇，這一點在用餐上體現得較為明顯……農莊中種過田的大貓早晚餐都能各多一道菜，中午那頓還有點心領，新貓們就沒這待遇。
“9-13號宿舍是吧？”食堂窗口大廚看了眼泰德中帳舉起來的舍長領餐牌，麻溜將他們的早餐遞了出來，“肉餅、素餅各二十九個，豆漿一桶，菜蔬大雜燴一鍋。糖已經放在豆漿桶裡了，直接提走吧。”又指了下窗口旁邊牆壁上掛著的吊鐘（來自矮人王國），“記得九點前回來還餐具，不要忘記了。”
泰德中帳點點頭，將裝麥餅的籃子串到手腕上，提起豆漿端起鍋，轉頭朝外走。
排在他後麵的是農莊中的舍長，大廚給這位“正式”員工發早餐時，多給了一鍋有豬肉兔肉豆腐果豆腐皮的鹵菜……
每日早晚餐，食堂提供的食物中，這道多出來的“待遇餐”往往都是精華，比如昨天晚餐上的那道小香鍋、昨天早餐時的那道酸菜魚片……
當然，雖然吃不到“待遇餐”，新貓們對火炎部提供的餐點也非常給麵子，泰德中帳將早餐提回宿舍，平時對他們虎族愛答不理的大貓們立馬圍了過來。
“皮上有蔥花的是素餅，沒有的是肉餅，不要拿錯了！”
“誰不愛吃肉餅？跟我換素餅啊。”
“傻瓜才跟你換呢！”
“我的湯碗呢？誰把我的湯碗拿走了？”
“誰會拿你的碗，明明是你自己沒有洗，還在櫃子下麵呢！”
“哈哈笨蛋，還不快去洗！”
虎族們安靜如雞，自己拿好自己的份量便蹲到一邊慢慢吃。
對於大貓們來說剛剛好的早晚餐份量虎族隻能吃半飽，但無論是一塊兒拚居的貓族也好、食堂的人也罷，都像是沒有發現虎族沒法吃飽一樣，快一個月了硬是沒人提過這茬。
泰德中帳將自己的素餅扳成兩半，給了同宿舍中最年輕的倆個小夥子一人一半，拿著剩下的肉餅，就著一大碗菜蔬大雜燴慢慢地吃。
說是菜蔬大雜燴，裡麵也有不少兔肉，砸碎了骨頭切塊爆炒的兔丁肉嚼起來香香脆脆，比起虎族慣吃的烤肉好吃無數倍；麥麵+豆渣麵（非豆粉，榨油後的產物）揉的麥餅口感比純麥餅要差一些，好在量夠足的餡料和麥餅上刷的一層豬油能將這微小的缺陷蓋過去。
雖然份量不太夠，但虎族們吃得心滿意足。
用完早餐，各人清洗各人的餐具，擔任舍長的泰德中帳得額外清洗食堂的籃子、木桶和鍋子。
把食堂的餐具送回去，泰德中帳又回到宿舍將族人們全帶上，前往工作地點。
如掃雪、編織竹籃簸箕籮筐、照顧數量不多的蔬菜大棚、給毛紡廠織毛衣等等輕省活兒全給貓族占了，虎族要做的，是最累的燒窯相關工作——安置點南麵約六百米外，幾大排簡陋土窯每天從早到晚冒著煙，不是在燒磚燒水泥就是燒瓦、燒各種型號陶罐、燒陶瓷水管等等明年擴建需要的簡單建材。
“今天你們去丘陵新區運煤吧！”負責分配活兒的本地貓，如同往日一樣把最麻煩的活計全往這幫虎腦殼頭上砸。
泰德中帳默默帶著族人去領了雪橇，拉著長長的雪橇車隊趕往丘陵新區。
頂風冒雨地趕上幾百裡地、還要自行裝煤卸煤，就算虎族有著與雪狼族同樣牲口的體力，拉這一趟煤也花了一整天的時間……
稍微能讓這幫虎腦殼好過點兒的，是能在丘陵新區混到中午的工作餐。中午這頓通常不限量，虎族可以吃飽，丘陵新區的食堂菜品還比一號農莊這邊豐富——畢竟一號農莊雪狼族隻有十幾個人（食堂擴充過），丘陵新區卻有一百多號。
將煤拉回來卸好，天色也已然黑儘。
分配活兒的本地貓倒是沒有比工人還提前下班，火炎部的規矩，任何工作場地勞動者沒有走完管理層就不能走；這頭對虎族不假辭色的本地貓檢查了一遍雪橇車、又查看了下裝煤的倉庫，這才讓虎腦殼們收工。
疲憊的虎族們強打精神、去安置點旁邊的公共浴室把頭上手上的煤粉洗乾淨，這才各自回宿舍……本地貓會不定時突擊抽查衛生，誰要被發現比較邋遢就會被點名批評，這種羞辱可沒誰受得了。
晚餐一如既往是大貓們的量，混了個半飽的虎腦殼們摸摸肚皮，集中前往充當教室的宿舍，開始晚上的晚課。
“今天，我們要學習排比句的運用。”
擔任虎族掃盲教師的本地金貓長得頗為圓胖，眼睛都給臉上的肉擠成細線。泰德中帳曾經以為這一定是最胖的貓族，結果偶然聽彆人說火炎部那邊還有一對金貓兄弟比他胖一倍，當時愣是讓泰德中帳呆了好幾秒……
“寫短篇作文時，排比句比普通的敘事句子感情更強烈、氣勢更充足，最重要的是，可以用來湊字數……識字課的一期畢業考卷要求撰寫內容連貫、主題明確的兩百字短篇作文，如果大家想寫的東西太簡單、湊不足兩百字，可以想辦法多寫排比句……”
蕭雲要是聽到這頭本地金貓的教學方式，也不知道會不會哭笑不得……他的本意是希望大夥兒識字明理，但顯然，在頻繁的考試題海威脅下，這個世界的土著們也自然而然地學會了專門研究應付考試的辦法。
兩小時的正課上完，金貓教師發下一套他本人手寫的、隻有五道題目的簡單考卷，讓虎腦殼們提前習慣考試氛圍——火炎部的風格，要麼不做，決定做啥事兒了就要求所有人都儘心儘力；雖然對大貓們展開的隻是最簡單的掃盲教育，但設計環節時火炎部的管理們也下意識地搞出“各學習小組一期期末考排名”、“優秀掃盲教師評選獎池”等激勵環節出來……
一幫虎腦殼艱難地完成了這堂抽查考試，金貓教師收回考卷後沒有放大家回去休息，而是笑眯眯地將泰德中帳請上來：“泰德中帳，咱們的學習小組連你在內有十六人學習進度不錯，算數課和識字課的成績都在標準線以上。這期掃盲課程結束，你們有沒有興趣報名繼續學習二期內容？”
“二期？”泰德中帳一愣。
“是的，一期的算數識字隻要學會三位數加減乘除、認識並能使用兩百個字就行。二期的話，要開始學簡單的算數公式、要求認識並靈活使用五百個字。”金貓教師笑嗬嗬地解釋，“隻做普通工作的話有一期掃盲的知識就夠了，但如果想做得好一點，還是繼續學下去的好。”
泰德中帳幾乎沒怎麼猶豫便用力點頭：“好！”
虎族這邊的反應轉到阿瑟族長處，正忙著寫安置點“代工”項目拓展請示報告的阿瑟族長，對此毫不意外……
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往往不會去珍惜，同樣的物件兒需要讓人去努力一番才能獲得的話，這個東西不管它有沒有實際價值，其身價都必然會成倍上升——這是阿雲教大家怎麼去調|教人時毫不避諱地說過的話。
能夠輕鬆搞定貓族的阿瑟族長，在對待虎族的安置方式上活用了蕭雲傳授的知識點：在不會逼得虎族掀桌子的尺度上，讓虎族遭受一定程度的不公平待遇。
結果是顯而易見的，被重視程度比其他大貓輕一線、但又能把日子對付過去的虎族，不知不覺中便渴求起“公平待遇”來——掃盲教師都不必直白告訴他們能者多勞多勞多得，隻要暗示他們跟緊火炎部的腳步就能過得更好一點，這幫虎腦殼就自己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