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隨著天氣轉暖，薩馬爾雪山上的積雪開始融化,順著無數大小河流自北向南、向東,滋養灌溉整片草原。
尾部加裝腫包狀氣動機的長條形平板運河船在突突突的發動機聲中逆流而上,耶魯與族人們坐在船頭貨架下不到一米寬的“載人”船舷邊緣,迎著乍暖還寒的春風，驚詫地不住張望河岸兩側成片的田地。
這條小運河是火炎城最早開通的運河,兩岸的適合種植區域並沒有便宜“外人”……尤其是蛇藤穀這一代,肥沃的西岸土地全劃給了甜菜種植基地,東岸則一路上去全是火炎城的直屬農場。
草原上的下種期要比南大陸晚一個月，四~五月份才到大豆播種期,甜菜也差不多是這時候下種,在這個時節從運河上乘船經過,不誇張地說，一半的航程中都能看到仿佛沒有邊際的農田和田間地頭勞作的人群，冒著黑煙、同樣發出“突突突”嘈雜聲運行的拖拉機,還有拖行著巨型三角犁在田野間撒歡的巨狼大貓……
“他們居然有這麼多田地！”白發白須的虎族老兵驚駭得嘴巴大張,“草原上居然有這麼多的地方可以用來種地！”
虎族在克洛寧見過拖拉機,也知道這玩意兒就是收留了大批灰矮人的草原人賣給人族的，並不為此驚奇，讓他們驚奇的是草原人自家居然也有這麼多的田地、船航行了快兩小時了都還沒看到儘頭！
耶魯大帳沒有說話，但從他的表情來看,他的心情估計也和這個白虎老兵差不多……
負責接待的小型貓百香噗嗤一笑，好笑地：“怎麼不能種地，地上有土,旁邊有水，就可以拿來種莊稼了呀。沒有水的地方還可以把水渠修過去，水渠能挖通，地就能拿來種。”
百香指向西岸、屬於甜菜種植基地的土地，驕傲地：“蛇藤穀這一代西岸的地最好，種出來的甜菜比人類種的個頭更大、汁水更多、味道更甜。”
一群虎腦殼都沒吱聲，一個個捂住了小心臟……
他們離開故鄉時間不算長，他們對草原的記憶還十分深刻，在他們的集體印象中，草原就是草原，就是牧場和牛羊——萬萬沒想到，原來草原也可以不是牧草和牛羊，還能是沃土千裡、田地萬傾。
“這還是草原嗎……”有位滿頭金毛的老兵低聲呢喃了一句，淡金色瞳孔中流露出痛苦和困惑，卻又舍不得將視線從河岸上無邊的田地間移開。
耶魯這次來，帶來的都是族中的老人。
他心裡清楚虎族能有如今的際遇、能在丟盔卸甲地逃離地下世界後保存住勃勃生機、族中依然能有幼崽安全降生並能在物資相對充裕的環境中長大，全是因為頂替了虎族的雪狼族慷慨大方之故。
接受他人的憐憫和施舍是件讓人痛苦的事，尤其是對經曆過虎族王庭時代的他們這代人而言……但虎族卻不能不感激這種憐憫——要不是有雪狼族的物資支持，耶魯完全沒自信能帶領族人在人族的地盤上生存下來。（劫掠過日子是要以付出族人的性命為代價的，盜匪流寇不管在哪個位麵都是朝不保夕的高危職業）
接受了彆人如此之多的好意，耶魯自然不會產生重返草原、重返故鄉的幻想——帶老兵過來，就是讓他們在去世前能再最後看一眼故土。
而今，老兵們看見了故土，看見了他們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土地，可這片他們記憶中的鄉土家園卻已然麵目全非，變化得讓最沉穩的老兵都不敢相認了。
百香是毛紡廠下轄毛毯車間的小組長，心靈手巧、善於用隻有幾個色彩的粗毛線編織出精美繁複的花紋，他的小組生產的手工編織毛毯總能在人族國家賣出好價錢，被戲稱為“精品組”。
乾得了精細活兒還具有藝術細胞的絕不會是粗心人，聽到老兵的低語，再看看其他虎腦殼們的神色，他隻是稍微想了想就明白這些曾經的草原王族在感傷什麼，不由得笑了起來。
“耶魯大帳，你記得桑席嗎？她的母親是王帳的護衛，那個時候我和族人們在王帳做……做事，桑席是對我們這些貓族最友善的虎族幼崽。”
耶魯大帳一開始還沒什麼表情，聽到後麵，神色微變。
他想起來他為什麼感覺百香有些眼熟了，他曾經在王帳見過這名小型貓。
那個時候他還隻是族中的精銳戰士，沒有資格非議虎族的決策，即使他非常看不慣奴役貓族的行為，但他確實也做不到了什麼……直到他擔任帳主，才有權力讓他管轄範圍內的貓族們好過一點點。
耶魯不由得有些愧疚，他終於想起來這名小型貓口口聲聲“受過自己照顧”的緣由……他曾經偷偷塞給這個病懨懨的小貓一塊巴掌大的麥餅，就那麼點兒事兒，彆人居然一直記得。
“桑席……跟泰德中帳在一塊兒嗎？”感覺難堪的耶魯沒有臉去直視百香的視線，不自在地彆過頭。
“嗯，泰德中帳他們過來時桑席也在裡麵。一開始我還不知道，是後來泰德中帳他們來城裡采買時我才發現桑席也在。”百香高興地，“桑席以前就很聰明能乾，現在更加厲害，他們的粉條代工廠每個月隻有一個先進工人的名額，桑席居然搶到了兩次，獎金有八個銀幣呢！比成年虎族還厲害！”
聽百香提起留守王庭的泰德中帳，老兵們顧不上感傷，一個個聚精會神側耳傾聽。
“桑席每個月能賺到八個銀幣嗎？”耶魯忍不住關切地追問。
“不止呢，他們粉條代工廠的基本工資是五個銀幣，外加兩個銀幣的年資獎金。然後他們每個月都是超額完成生產任務的，按超額的部分算，能有高於基本工資三到五倍的獎金，算下來，桑席每個月差不多能賺一個多金幣呢！足足是我三倍！”百香一臉羨慕地道。
嗯……其實這段話的關鍵點是最後一句，這名小型貓非常想炫耀他每個月能賺十幾個銀幣……
可惜虎腦殼們聽不出這個小家夥彎彎繞繞的炫耀，他們震驚地張大的嘴巴，全是在驚詫自家族裡的幼崽居然月薪能按金幣算。
以虎族在南大陸戰球運動打出的名氣，優秀的球隊外援每年能通過艾薩克的外援俱樂部分配打工、年薪百金幣起。
但這隻是少數……幾大千族人中，身價能達到這個程度的也就十餘人，畢竟雪精靈、熊族和海族的外援也很有市場，那些人族球隊老板們的選擇麵比較廣，不是非虎族不可。
除了在球隊打工的族人，其他人的活計就是老老實實種戰鬥樹了。這玩意兒隻要有水、有光源，丁點兒的泥土就能種活（前提是不被成活的戰鬥樹果實錘死），老少齊上陣，每年都能產出大批天然橡膠原料。
收割下來的戰鬥樹枝葉、果實一船船地往草原上運，給虎族帶來的收益是他們不但能享受到草原出產的衣物被褥食品香料這些重要的生活物資，耶魯大帳還能給族人們按月發薪水……無論成年與否，至少可以領到十個銀幣。
這絕對是高收入，高於人族城市雇工兩倍~三倍的收入，還不必承擔生活開支，虎腦殼們偶爾進入人類鄉鎮購買物資時，本地人對他們的評價都是“極其大方”……
畢竟豬肉也就二十來個銅幣一斤，一個銀幣等於五十個銅幣，一名虎族種戰鬥樹每月賺到的錢光豬肉就能買二十多斤，差不多天天能吃肉，在這個世界絕對是奢侈級彆的生活——當然虎腦殼其實不是很饞肉，草原上是不缺肉的，缺的是菜蔬，而人族種出來的水靈靈的小白菜，一銅幣能買兩斤……
不但族人過上比王庭時代物資更寬裕的日子，耶魯大帳手裡頭還攢下了錢——這次來草原他就背上了一袋子金幣，如果泰德中帳那一支在草原上的日子不好過，耶魯大帳就準備把這些錢留給他們，這是來前就跟族人們商量好的。
結果呢，現在聽百香話裡的意思，泰德中帳這一支根本不缺錢？！
百香以他熟悉的幼崽桑席為例，絮絮叨叨講了半天泰德中帳這一支在草原上的生活條件：每頭虎腦殼都蓋起了屬於自己的房子（有產權證這種）、都有不少的積蓄，福利部新推出的點心、成衣廠新出的新款衣物虎族都是首批消費主力，泰德中帳還召集族人出資、在虎族集中居住的貓族農莊蓋了個仿人類建築的劇院，閒暇時，火炎城中都會有人跑去貓族農莊看戲劇——曾經給熊族表演的那個業餘戲班現在沒散，除了夏回歸崗位外其他演員都多了份兼職收入。
“除了巴爾克和奧斯頓，工資收入最高的就是他們了。”百香一臉驕傲地，“阿雲說過的，草原要有草原的規矩，我們的規矩就是不勞不得，多勞多得，不管原來是哪個種族，隻要能乾活，就一定要確保勞動者能獲得與付出相匹配的收入。”
白虎老兵忍不住用力點了下頭，王庭時代的虎族尊崇武力，誰強誰占好處，勇士吃肉弱雞喝湯，雖然他還不能理解百香話裡簡單倆字的“乾活”意味著什麼，但在這個白虎老兵想來也應該跟他們的習俗差不多……虎族的勇士，權力越大衝鋒時就越要在最前麵，可沒有小兵送死將領轉進的傳統。
“真如他所說的這樣的話，泰德他們在草原上的日子應該是不會難過到哪裡去的吧。”耶魯大帳也產生了類似的想法，他也不理解百香說的“乾活”到底包含著什麼，但他覺得虎族不管在哪個方麵都絕對不會比彆族差……
於是這群虎腦殼便將家鄉變得陌生這事兒拋到了腦後，頭碰頭地竊竊私語地泰德中帳那邊還剩多少族人、自己認識的人裡麵還有多少活著這種又悲傷又讓人欣慰的話來。
輕描淡寫安撫住客人們的百香，一臉小得意地哼起小調，琢磨起事後怎麼跟草根族長邀功……
主要用途是用來運貨的運河船航速不高，一小時頂天二十公裡（十節左右），天色快要黑儘時，坐在船首的耶魯大帳等人才看見了火炎城的輪廓。
這條小運河最初是修來防澇的，離當時的火炎部還有好幾公裡的距離，原本是看不到部落建築的。但在火炎部升格為火炎城、建築規模逐漸擴散的現在，隻要站在運河碼頭上，就能看見建築群。
視線儘頭地平線那一端，均高四米左右、往四麵八方擴散開來的大規模林立磚石建築，瞬間讓耶魯大帳等見過人族繁華城市的虎腦殼們集體失聲。
“那邊那片占了菜地的房子是粉條廠和水泥廠的新員工宿舍，全都是獨立的房屋哦，不是二十幾個人擠一間那種。”百香扶著貨箱站起身，遙指遠處隱約可見的大工地，一臉驕傲地，“那裡是我們毛紡廠的新員工宿舍區，和粉條廠還有水泥廠是一個規格的，我也分到一間。現在正在建，到秋天時我就可以搬進去了。”
按照火炎城正常的建設過程，要走到企業員工都能分配到獨門獨戶的房子這一步，原本最起碼還需要十年累積。但有了大批熊族歸附民加入後，就用不著等那麼久了……財大氣粗的綠龍父子倆（小氣吧啦的奧斯頓當然是被巴爾克強迫的）首先出錢新建他們兩家粉條廠的新員工宿舍，一直很低調但其實也很土豪的水泥廠迅速跟進，去年就蓋出了覆蓋原菜地的大片新住房。
毛紡廠下轄產業多，但論財力還真比不上這倆狗大戶，今年才破土動工……
所以虎族蓋出新住房壓根招不到誰的嫉妒，他們蓋的那兩百多間屋子在火炎城這邊落成的大幾千住宅襯托下實在出不了太大風頭……
耶魯大帳原本還打算數一下到底有多少建築，但隻開了個頭他就放棄了，實在是沒法數，這座草原城市簡直比波頓領的主城還要大，一時間心情就特彆複雜——這裡可不是人族那些動輒幾百上千年曆史的城市，而是草原上的城市，對比起來，曾經讓他引以為傲的虎族王庭簡直連邊角料都算不上……
運河碼頭經過幾次擴建，如今也修了座十米左右高度的燈塔和兩排倉庫，以及用來裝卸和臨時堆放貨物的、大約千把平米寬度的小型廣場。一個隊的值班戰士在靠近碼頭方向的值班室裡就著爐子烤串吃，聽到氣動機的聲響，便有兩人並肩走出來看。
“港口的船回來了！”一名雪狼族戰士看清運河船，便抬手招呼。港口的船、蛇部的船和味精廠的船是有區彆的，隻有港口的船上裝的貨物是整整齊齊地裝成箱。
“我也回來了！”百香站在船頭揮手。
“是百香啊！”另一名貓族戰士笑著對戰友道，“我聽說百香給草根族長出任務去港口了，還以為他會多玩兩天才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