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執難得放軟了聲音。
“明知道你在那看見過什麼,還突然帶你去,是我不好。”
陳霧抬眸,略有些詫異。
但隨即,他抿了抿嘴。
“不,你做得很對。”
顧執的那些話,其實一句都沒說錯。
他正是因為一味逃避那晚的噩夢,才會被生活所束縛。
他在磨難中漸漸忘了殺害他父母的凶手,忘了搶奪他家產的親戚,忘了在他落難後誣陷打壓他的昔日好友,隻記得眼下低著頭唯唯諾諾地勉強苟活。
可這樣的活法,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彆?
他不能再任憑自己這樣下去了。
住回那個家裡也好。
至少每天走過大門時,他都會想起他的父母,想起這些人。
想起他們如何瓜分自己的人生。
如何落井下石。
那些被他們搶走的一切,他如今都要連本帶利地拿回來。
陳霧抄過桌邊菜單,漫不經心地翻了翻。
“我今天就搬過去。”
似乎是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顧執有些疑惑。
“怎麼突然改主意了?”
“因為我生氣了。”
他啪地一下將菜單甩到桌子上,雙手抱胸,雙腿交疊,極為自然地靠進了沙發裡。
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你敢相信嗎?剛才明明是富二要倒黴,我卻居然害怕了!”
他簡直要被自己當時的行為氣笑。
“我居然開始想,萬一那個凶手、我的親戚,還有我從前那些朋友們知道我過得那麼慘,他們會不會開心到放鞭炮,會不會嘲笑我,說陳風的兒子也不過如此。”
他這套動作做得實在太過熟稔流暢。
就連此刻所散發出的傲慢氣息,都仿佛與生俱來。
結婚以來,還是頭一回見他這樣。
顧執饒有興味地上下打量起他。
“喔?”
“所以我生氣了,氣他們,更氣自己。”
少年的嗓音乾淨清亮。
即便帶了些惱火,也仍舊澄澈動聽。
“如果無法麵對恐懼,隻是一味逃避的話,就會變得軟弱,變得任人拿捏,假如我連麵對那棟宅子都做不到,今後恐怕也還是會重蹈覆轍吧?所以我得儘快搬進去,趁著現在還沒後悔。”
看他這態度,倒像是下定決心了。
顧執本該高興的,可當他對上少年竭力故作鎮定的眼神,卻下意識轉開了眼。
他已經開始後悔了。
“那裡很多東西都舊了,還不適合住人,在修繕好之前,不如先留在現在的家裡吧。”
陳霧卻不以為然:“我覺得還好。你剛才不也看到了嗎?我連鄉下柴火房都睡,還能睡不了我家?”
顧執不知如何回應,沉默半晌。
才又說。
“去可以,但既然要去,那就一起去。”
“一起?”陳霧愕然,“那全是灰塵,你去不合適吧?”
“那你去就合適了?”
“……”
“今天搬雖然倉促了點,可好在現在還早,我會派幾個清掃的人過去,能收拾多少算多少。”
顧執抬腕看了眼手表,這才發現已經九點半。
“我得去公司了,你如果願意,可以先去逛逛家具店,或者回家監工打掃也可以,你自己安排。”
陳霧不置可否,跟著他一起站起來。
剛要邁步,卻不想正絆到桌下顧執的腿,一個踉蹌,朝過道歪了歪。
被顧執一把拽住。
摔是沒摔,可手腕處卻傳來一陣火辣的疼。
他抬手一看,發現是在拉扯時被捏紅了。
陳霧的皮膚本就白,但凡有點擦碰就會顯紅,哪怕是指甲輕輕滑過,都會拱起一條疤痕般的線,好半天才能消掉,不論什麼傷,看上去總是會顯得嚴重些。
顧執也看到了他腕間泛出的紅,當即拉過他手查看。
他的指尖劃過他手背,留下一道淺淺的觸感。
溫軟酥麻。
帶著細微的癢。
像是羽毛在他心口輕輕拂過。
陳霧一驚。
慌忙抬頭時,正對上他黑亮的眸子。
他不是沒見過顧執的臉,也不是不知道他長得好看。
可猛然這樣望去時,卻還是會訝異於那眉眼間的深邃英俊。
這實在是一張輕易就能讓人產生好感的臉。
陳霧自負英俊,也從未在現實中遇到過比他還好看的人。
向來隻有彆人被他的皮囊所蠱惑,還沒有人能令他打從心底地稱讚一聲好看。
可隻是這麼匆匆一瞥間,他第一次感受到被蠱惑到的感覺。
陳霧腦袋裡已經一團漿糊,連情緒都全亂了,哪還敢再看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