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曉搖搖晃晃欲言又止,見沒人理自己,磨蹭半天咬著唇出了門。
陳仰見少年拄拐往屋外走,他立即收回放在張延背上的目光,背著包跟了出去。
“你要去哪邊?”
少年向西。
陳仰給他出謀劃策:“你其實不用四處走動,可以找個地方坐下來,等島上的大小姑娘們來找你,美人計會很好用。”
“……”
少年拄著拐杖偏身,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也不說話,就這麼看著。
陳仰漸漸的就有些瘮得慌,有種被什麼龐然大物盯上的錯覺,他扯扯嘴角露出個溫吞的笑容:“我往南,你注意安全。”
說完就走,很快消失在矮灌木叢前。
少年靠著雙拐立了會,掏出藥瓶打開看看,還剩八粒,他倒了兩粒丟嘴裡,舌尖在口腔裡刮了一下,繞過牆角去找比較高的落腳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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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都走了,屋裡就剩下張延跟林月兩個老人,前者望著天色陷入沉思,後者在劃拉手機屏幕,看早上拍的那些照片。
他們兩人是一起從新人走過來的,彼此都看過活生生的隊友一個一個死在自己眼皮底下,也經曆過死裡逃生,痛苦絕望,見過雙方的陰暗冷漠,很艱難的活了下來。
林月早已把那一麵在任務世界裡攤開,而張延還在偽裝,他是君子,也是真小人。
“那幾個人還不知道自己被你用做了誘餌,真可憐。”林月看著手機裡的一張張照片,島上的清晨很美,瞧不出一個鬼影。
張延擺出無奈的樣子:“這次的任務局一直不開,太詭異了,隻能用死人來破局。”
林月嗤笑了聲,揣著手機離開。
張延不在意的擦擦衝鋒衣上沾到的粥粒,新人能活著出去的幾率很小,死的有價值總比沒價值好。
眼下隻能把大家分開,讓暗中窺伺的怪物下手。
一旦有人死了,局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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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沒去村外,他溜了小半圈就回了李大富家,兜裡有他在路上撿的長鐵釘,從碎木板上拽下來的,鏽跡斑斑。
一個鐵釘還不夠,最好再找幾個。
陳仰經過李大富家隔壁的時候,碰見了島上的教書先生周老師。
挺年輕的,不到三十歲,穿灰布長衫,戴黑邊眼鏡,看起來和煦謙遜,在島民們嘴裡的評價很高,有很強的號召力。
陳仰笑著上去打招呼。
周老師溫潤的跟他聊了會:“今天的天氣不錯,陳先生不去島上走走?”
陳仰說:“胃有點不舒服。”
“水土不服嗎?我那有草藥,你要不跟我……”周老師話沒說完,隔壁就傳來劉嬸的大嗓門:“周老師,你怎麼來了?”
“劉嬸,昨天不是說好了,今天一定把你家小兒子送到學校的嗎?”周老師說,“早上怎麼沒看到他?”
劉嬸站在鐵絲晾衣繩下,彎腰把老木桶裡的濕衣服拿出來擰擰:“不肯去啊!”
“我就差跪地上給他磕頭了,周老師你說氣不氣?我是真沒法子了,二子他爸跟他哥要是沒掉海裡頭,還能管管他……哎!”
劉嬸擤一把鼻涕:“周老師,你要幫幫我小兒子,不念書是不行的,總不能跟我一樣大字不識幾個吧。”
周老師推推眼鏡:“小孩子有自己的小世界,要跟他多聊。”
劉嬸說起來猶如吃黃連,發苦得很:“聊不了啊,我說一句他都嫌我煩,也不曉得怎麼回事,以前挺喜歡在外頭瘋,吃飯都要到處喊,非得抽一頓才肯回家,最近卻好多天都沒出門了,就在屋裡頭待著。”
陳仰打著鐵絲的主意,想弄走一截用,也對劉嬸小兒子的異常來了興趣,他不解道:“是不是在學校出什麼事了?”
劉嬸沒聽懂。
周老師懂了,臉色有點不好看:“我明白陳先生的意思,不過那是不可能的,島上的孩子不多,都是知根知底的,不存在校園欺淩。”
“……”陳仰咳了聲,賠笑幾句才算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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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上就周老師一個教書的,他敲了幾次屋門都沒見到學生,急著回去上課就沒多待,臨走前交代劉嬸給小兒子做溝通工作。
劉嬸晾著衣服,嘴裡碎碎叨叨:“怎麼溝通啊,孩子都是來討債的,我這一天到晚的忙得要死,還要操心他。”
陳仰笑道:“不喜歡上學是正常的,我小時候也經常逃課。”
“本來是喜歡的。”劉嬸又歎氣,“學還是要上的,不上學能乾什麼,打魚我一個人就行,用不到他。”
陳仰將婦人的操勞與期盼看在眼裡:“孩子多大了?”
劉嬸說:“九歲。”
“小叛逆期,有自己的想法,還挺多,隻能好好跟他說。”
“哪容易說的通,吃飯都不出來,我這在家就跟透明人似的,孩子真是越大越離心,”劉嬸正歎著氣,看到李老太慢悠悠端著簸箕來她家門前曬,她也懶得計較:“大富他媽,陳婆通知晚上開會,發化肥!”
李老太聽不清:“什麼?”
“化肥,你家大富知道的。”劉嬸喊的嗓子冒煙,搖搖頭說,“歲數大了,耳朵不好使,兒子還嫌,也是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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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留意老太太佝僂的身影,話問的劉嬸:“我看你們運了很多化肥來島上,是要做什麼嗎?”
劉嬸把木桶裡最後兩雙襪子撈出來,濕淋淋滴著水:“化肥能做什麼,不就是地裡要用。”
陳仰隨意的說:“島上的地好像不多。”
“是不多,有些地方不讓用,說是……”劉嬸似乎是意識到什麼,很生硬的止住聲音沒往下說,接著又是一嗓子:“大富他媽,你家化肥有被偷嗎?”
李老太蹲那抖簸箕裡的乾野菜:“啊?”
“我說——”劉嬸費勁的重複了好幾遍才讓李老太聽清楚。
“那沒得,”李老太連連擺手,“大富出海那些天,門窗我都關好了,他在家的時候,黃鼠狼都不敢進門。”
劉嬸想起了傷心事,長長的哎了一聲:“家裡有男人是不一樣。”
陳仰將目光移到婦人風吹日曬的憨厚臉上:“劉嬸,你的化肥被偷了?”
“可不,”劉嬸把老木桶裡的水倒掉,朝地上啐了一口,“大半袋呢,不知道哪個短命的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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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真誠的陪劉嬸聊了好一會,聊的她戒備心撤的差不多了,出門前說他上午要是不出去逛,能不能幫忙照看一下自己兒子。
這活陳仰自然是接下了,他必須要見到那孩子,越快越好。
正當陳仰兜裡多了一截生鏽的鐵絲,兩個大鐵釘,欲要把小孩叢屋裡引出來的時候,院子門邊探進來一個圓滾滾的小腦袋。
是個黑黝黝的男孩,瘦猴似的,很皮。
陳仰用一個奶片吸引到了瘦猴,得知他是劉嬸小兒子的同學,這幾天請假在家,無聊的跑這兒來了。
“早上你們周老師來他家找他了,說是又沒去學校上課,他媽媽也沒辦法,你知道他是怎麼了嗎?”
瘦猴吸溜著奶片:“選班乾部沒選上。”
陳仰:“……”敢情是這麼回事。
他坐到樹墩上麵,支著頭說:“隻是沒選上班乾部就不去上學?”
“自尊心受打擊了唄,他以為這回肯定是他自己,還沒當呢,領導的威風都放出來了,結果丟人丟到了姥姥家。”瘦猴幸災樂禍的齜牙咧嘴,“小星都不跟他好了。”
陳仰對小屁孩的“我跟你好,不跟他好”不感興趣,他又拿出一個奶片:“劉嬸讓我照看你同學,可他一直悶在屋裡不出來,你們周老師叫了都沒用,你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出來曬曬太陽?”
瘦猴快速抓走奶片,寶貝的放兜裡,小大人似的說:“你們大人就喜歡把事情想複雜,要他出來很簡單的嘛。”
“看我的。”
他拍拍胸膛,對著屋裡大喊一聲:“二子,小星來了!”
緊閉的屋門突然從裡麵打開,跑出來一個男孩,有點胖,臉上軟乎乎的,他往院裡一瞧,沒見著想見的人,眼睛立即就瞪圓了。
“李陽!你騙我!”
瘦猴挑釁的做了個鬼臉,撒腿就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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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氣憤又失望,眼睛還紅了,委屈巴巴的,他不死心的瞅了瞅院子每個角落,又跑到院子門口望望。
陳仰看男孩跟蔫了吧唧的小茄子一樣,不禁有一瞬的恍惚,童年還真是單純又透明,不論是開心,還是不開心,都沒雜質。他半蹲著遞過去一個奶片:“好吃的。”
男孩的手動了動,想要又不好意思,陳仰把奶片往前送了送,他才伸手去接,紅著臉說:“謝謝大哥哥。”
陳仰笑著摸摸男孩的頭發,直起身的時候,臉上的笑意就不見了,他放在兜裡的手顫抖著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疼的他止住了大叫的衝動。
這孩子嘴裡有一股很濃的怪味,從胃部滲出來的。
是化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