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東發出一陣輕蔑的大笑。
陳仰很驚訝長發男是畫畫的,更也沒想到他跟向東認識。
兩人看樣子是老隊友。
陳仰不自覺的想去向東那打探,拐杖倏地打在他前麵的地上,他的腳默默縮了回去。
“畫家跟向東認識,老頭跟文青認識,六人隊,倆倆分了。”
陳仰說著,發現那四人分彆從兩個扶梯下去,目的地是一樓的書報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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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就兩個攤位。”
陳仰白天睡夠了,這會精神格外飽滿:“我們在二樓搜吧,每個候車室裡麵都有,雖然沒樓下的大,紙刊也有不少。”
朝簡道:“他們搜完一樓的很快就會來二樓,讓他們先搜。”
陳仰沒意見:“那我們?”
朝簡掃視九個候車室。
陳仰說:“二三六七八這五個候車室裡都沒人。”
朝簡沒言語。
陳仰試探道:“你想去第四候車室?”
他們的車次是在那裡候車。
朝簡的目光停在一處。
陳仰望去,是第九候車室,K32。
這個車次本來是四個乘客,死了一個,就剩三個。
都是中年男性。
陳仰跟朝簡過去時,呼嚕聲在候車室裡繚繞。
三個中年人擠在牆邊的椅子上睡覺,還蓋著不知道誰的大花被,紅紅綠綠的很鮮豔。
“……”
陳仰關上門,當作什麼都沒看見的問少年:“候車室這麼大,我們怎麼搜?一把一把椅子來?”
“砰”
朝簡揮拐杖砸椅子。
那三個中年人立馬醒了,哇哩哇啦的罵臟話。
“砰”“砰”“砰”
椅子被拐杖砸出讓人心驚肉跳的巨大聲響。
罵聲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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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這個年齡段,不論是哪個行業,都有一定的生活經曆跟人生閱曆,心性也相對來說能被定義為成熟。
老人跟新人的溝通工作,朝簡是不會做的,要陳仰來。
陳仰作為一個新鮮出爐的老人,試圖跟這三個新人聊身份證,任務的死亡跟生存。
三人全程聽故事臉。
陳仰的心裡失望透頂,這個任務在誤導大家,通過死的那個乘客給出了明顯的安全漏洞,隻要不出去,不記錯時間,準時上車就行。
這樣不懷好意的,粗劣的誤導,新人們沒發覺出來,提醒了還不以為然。
陳仰有點焦慮,火車站太大了,隻指望老人找線索是不行的,還是需要新人們,人多力量大。
可是現在的危機感遠遠不夠,新人們凝不起來,勁使不到一處,沒有用,反而會乾擾到任務的進程。
候車室一時都沒人說話。
三個中年人眼神交流,他們其實覺得這個跟他們講任務的年輕人不錯,就是那個拄拐的讓他們害怕,有暴力傾向。
“小兄弟,你跟你朋友是什麼時候的車?”
陳仰看向問話的光頭中年:“18號。”
“那你們還早。”光頭中年說,“我們明天上午就走了,你們要乾什麼你們自己乾,我們隻想在這等車。”
陳仰生出一種無力感:“沒那麼容易,它們不讓我們上車。”
“它們是誰?”
“鬼。”陳仰艱難的說出那個字。
候車室裡像是徒然刮過了陰風,三個中年人都氣憤的叫起來。
“小兄弟你乾嘛唬人啊?現實世界哪有鬼!”
陳仰意味深長道:“這個世界是現實世界?”
三人都被問住了。
彆人說是什麼空間,他們也不懂,隻知道這裡不是現實世界,那些消失的乘客才在真正的青城站,他們要回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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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慶幸三個新人沒再問,再問下去,就該他被問死了。
候車的漫長時間裡很危險。
隻要找出規則,想辦法不去違背,就能活到發車的時候。
但是他們也不知道規則是什麼。要找,要推測。
陳仰想到自己在跟武玉說下個任務可能會有鬼的時候,她告訴他,必須遵守規則,也不要太相信。
就是說,遵守了也不是就能活著。
陳仰歎口氣,要先推出規則,才能想後麵的。
他望著少年闔在一起的眼簾陷入沉思,第一個任務是他獲得任務有關,試吃的小麵包塊讓他獲得免疫。
不知道這個任務裡,得到提示物的是誰。
哪個都有可能。
“打火機。”
耳邊的聲音讓陳仰一個激靈,他對上少年睜開的眼,那裡麵一片清明。
陳仰把打火機拿出來,拇指沒忍住的一按,擦一下竄出火苗。
打火機還能用。
“這打火機……”
一個中年工人“咦”了聲,沒話了。
陳仰露出不解的樣子:“怎麼了,大叔。”
中年工人唉聲歎氣:“我就是想起了一個工友。”
“三年前咱們青城站不是發生過一起惡性報複事件嗎,死了好幾個無辜的乘客,我工友就在裡麵。”
“當時是八月份,我也在車站,我跟他一塊要去占城複工,本來我們都在檢票了,他啊,哎,”
工人粗糙的臉上湧出一抹悲痛:“他發現自己打火機丟了,就不聽我的勸,非要回頭去找,候車室沒找到還下了樓,死在大廳了,最後就沒趕上車。”
“他那打火機就是這種的。”工人指陳仰手上的打火機。
另外兩個中年人是看過新聞的,具體記不得了,這個內情也不知道有沒有看過,都不能理解。
“打火機才幾個錢啊,這種的就更便宜了,幾毛一個。”
“他閨女給買的。”
“那真是……”
陳仰那年在牢裡,對這一事件不知情,他不清楚打火機有沒有引來鬼魂,隻看見候車室門外多了張人臉。
又是眼鏡男。
這回陳仰沒讓他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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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鏡男叫孫一行,他說自己看不見鬼魂,隻是偶爾能感受到它們的存在。
零食店有,候車室也有,都是來自打火機。
陳仰觀察眼前這個瘦小的,好似一張紙片就能壓倒的男人:“那你能感受到它們的性彆嗎?”
孫一行呆呆的。
陳仰又重複了一遍,男鬼女鬼,他比較怕後麵那個。
披頭散發,紅衣飄飄,白衣飛飛之類的都恐怖。
孫一行對著陳仰黑亮的眼眸,遲鈍的搖了搖頭:“對不起,我感受不出來。”
陳仰壓下遺憾:“這沒什麼對不起的。”
他撈出保溫杯喝兩口水,前言不搭後語道:“你引我們去零食店,又來候車室找我們,是想讓我們看到你的價值。”“你是想跟著我們?”
陳仰是意外的,新人也不是都沒腦子,選擇站隊是正常走向。
隻是沒料到這人會選擇他跟朝簡,敢自己找過來。
這個舉動可是一點都不簡單,既要勇氣,又要具備膽量跟智力。
男人的心思被當場戳穿了,瘦削的背一顫,又窘又難為情的紅了臉,他耷拉著發量告急的腦袋,擺出了一個祈求的姿態,小心翼翼的:“可以嗎?”陳仰瞥自己閉目養神的搭檔,見他沒反應,就道:“可以。”
“你感受到鬼,要第一時間跟我說。”
孫一行受寵若驚,討好的對他笑:“謝謝,謝謝你們,我會的!”
“他好像沒有惡意。”孫一行怯怯的看一眼打火機。
陳仰把保溫杯蓋子蓋上,沒有惡意也是鬼啊。
好在那鬼沒讓他看見自己,他的心理建設維護起來,稍微輕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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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簡一醒,孫一行就從陳仰旁邊的椅子上起來,抱緊他的公文包,挪到不遠也不近的地方縮著去了。
陳仰歪向朝簡:“你讓我拿出打火機,不是為了引出孫一行,是給那個工人看的吧。”
朝簡劃開手機屏,乾淨的指尖翻動幾下,將手機側轉到他麵前。
屏幕上是朝簡在去車站的路上保存的截圖,兩張,都是同一個人,底下還有采訪。
截圖裡的就是那工人。
采訪是他講述了工友遇害的事情,跟他先前口述的內容幾乎一樣。
陳仰的視線飛快從隔著好幾排,睡著了的工人身上掠過:“難道他撒了謊,工友其實是被他害的,現在變成鬼的工友要找他報仇?”
朝簡鄙視的看他。
陳仰咳道:“鬼故事大多都是鬼複仇,極少數才會無緣無故害人。”
“趙元說的對,”朝簡撫撫腿上的褶皺,“提多了,會把它們招過來。”
提了好多次的陳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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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搜過,兩個工人是一個鎮上的,一起外出打工多年,情同手足。”
朝簡用拐杖戳陳仰的運動鞋麵:“活著的這個對死的那個有恩,多次幫助過他跟他家人。”
陳仰跟不說他孩子氣的行為,隨他戳:“那你是想……”
朝簡沒有絲毫開口的打算。
陳仰拿掉棒球帽使勁抓抓頭,手捏著帽簷把帽子往懷裡一翻,又翻回去,反複幾次,他的眼睛一睜:“我知道了!你想看打火機鬼能不能保住這個工人,不讓他死。”
“如果他死了,說明車站裡的鬼並不能對任務者出手,那死了的,就很有可能是被規則殺死。”
朝簡不著四六地問道:“牛犁田見過嗎?”
陳仰一臉迷惑:“見過。”
“不用鞭子抽就不走。”朝簡斜睨他,“像你。”
陳仰無言以對。
椅子下的溫度像是低了十幾度,陳仰的腳都凍住了,他越回想少年的所有思路跟謀劃,腳越僵。
這位天生就適合任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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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火機被陳仰偷偷放進了工人的行李裡麵。
讓那個鬼跟著他。
陳仰希望工人不要死,鬼是可怕,但也有弱點,規則卻是無敵。第九候車室外麵,孫一行困得靠在書攤邊打瞌睡,瘦瘦一團,廉價西服皺巴巴的,黑色的舊公文包還緊緊抱在懷裡。
朝簡坐在攤販的凳子上,漫不經心的一份報刊。
陳仰沒少年那定力,一本能捧半天,他碰到什麼就翻什麼,把攤子翻得亂七八糟。
除了手酸,一無所獲。
“我妹在就好了,她的夢想是當一名偵探。”
陳仰不由自主的說出這話,一愣,轉而去看少年:“你多大了?”
少年眉頭沒抬,注意力都在報刊上麵,陳仰料想他不會回答了,便垂下眼整理書攤,剛理好兩本就聽到一聲:“十九。”
陳仰停下手裡的動作,他說:“我妹還活著就跟你一樣大。”
“你比我小六歲啊。”陳仰喃喃。
朝簡把報刊往書攤上一扔,眉目暗沉:“不行?”
陳仰輕笑:“行啊,怎麼不行,年輕真好。”
後半句若有似無的含糊在唇間,二十五的年紀也不老,他是心態老齡化了,心臟都跟生鏽的機器似的,進了任務世界才體會到劇烈感跟爆炸感。
陳仰想起來什麼,身體前傾:“你還在讀書吧。”
朝簡低眸繼續看報刊:“休學。”
陳仰的眼裡多出幾分好奇:“那你在國外讀的什麼專業?”
朝簡卻沒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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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想到自己的專業也沒再說話了。
隨著手不斷觸碰書刊,墨跡的味道沾了一手,陳仰不經意的撓臉,臉上也沾了,全往鼻息裡湧,一下子有點呼吸不順。
“一樓那四個人不知道有沒有查到什麼,怎麼都沒動靜……”
陳仰思量間,一側的扶梯慢慢上行,文青上來了。
“嗨,帥哥,晚上好。”
文青邁著老貓的步伐湊近,身上有跟陳仰一樣的書墨味,一樣的劣質:“有什麼收獲嗎?”
他沒看朝簡,直奔陳仰來的,自來熟的追問:“你是第幾次參加了?”
陳仰對他的印象是裝逼加惡劣,不是很想聊。
“馮老是個占卜師,”
文青豎起手指頂住一本書,指尖靈活的轉動,書也跟著同頻率旋轉:“這次的任務不是直接進來,先有的車票,他在出發前為我們此行占了一卦……”
文青故意拉長聲音吊胃口,兩個聽眾卻都沒上鉤。
“切,沒勁。”
文青丟掉書,轉身要走,卻在那一霎伸手去拉陳仰套在耳後的口罩繩帶,惡作劇的想扯住再放開。
然後向東差點被打斷手的畫麵再次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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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青那張乖乖的臉頓時扭曲起來,操操操!我操!
該死的殘腿高個子,竟然很了解人體結構,他手上的骨頭沒斷,卻蔓延著不停加劇的疼痛。
文青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發出一聲娘們兮兮的慘叫:“啊!”
候車室裡也同步傳出叫聲。
書攤前的氣氛一變,文青先跑了進去。
陳仰秉著“跟緊”原則,等朝簡拄上雙拐才動身,還不忘叫上地上的孫一行。
那一聲是工人喊的,他說光頭回去了。
文青蹲在椅子上,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拋硬幣:“哇哦,回去了。”
看戲的架勢。
全然沒了書攤前的淒慘。
孫一行抱著公文包駝背垂頭,像是習慣性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成為一粒塵埃。
根本指望不上。
陳仰深呼吸,平靜的問工人:“你親眼看見的?”
“沒有。”工人說,“我睡不著,就玩手機上的小遊戲,我確定候車室的門是關著的,沒人進來過,他不見了,那肯定是回去了啊。”
另一個三七分中年人拉著臉拍椅背:“他一定是發現了回去的方法,偷偷跑了沒有告訴我們,虧我還給他煙抽,真他娘的不講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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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不怕這幾個不熟的活人,就怕打火機鬼突然在他眼前現身,他繃著脊背用眼神搜了三個中年人的行李。
都是普通東西,沒發現異常。
不對!
陳仰瞪著手指的方向:“那兩個塑料桶是誰的?”
“光頭的。”
工人說完就跟三七分對視:“他的桶怎麼還在這?”
“其他消失的乘客,行李也不在了啊。”
陳仰的喉頭發乾:“人可能在桶裡。”
工人跟三七分都傻了:“什麼人在桶裡?哪個人?小兄弟你開玩笑的吧?”
“揭開桶上麵的蓋子看看就知道了。”
陳仰說著靠近他的搭檔,捉住冰涼的拐杖。
兩個中年人不相信,也沒去揭蓋子,隻是跌坐到椅子上神神叨叨。
“怎麼可能,光頭個子不高,可好歹是個成年人,怎麼可能裝得進這種桶裡。”
“還兩個,人怎麼裝進兩個桶……”
“切碎了就可以。”一直沒出聲的朝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