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一行吸著哭紅的鼻子不停點頭。
文青愉快的說:“那就行,包拿好。”
孫一行伸出兩隻手接,碎裂的鏡片下,一雙紅腫的眼裡是要拿回救命稻草的緊迫。
公文包卻擦著他的指尖掉下來,開口的地方朝下,裡麵的東西全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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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青驚詫道:“孫先生,我讓你把包拿好,你怎麼不當回事?”
“現在你看,都掉出來了吧。”
孫一行顫抖著捏緊拳頭:“你……你欺人太甚!”
“這說的,又誤會了不是。”文青露出哭笑不得的樣子:“好了好了,我幫你撿。”
公文包裡沒幾樣東西,一份裝在文件夾裡的文件,一個廉價的破舊眼鏡盒,一瓶沒拆的礦泉水,一個小麵包,半盒擰在一起的蘇打餅,還有……
一張卡。
黑卡。
很突兀,格格不入的小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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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號跟車票都不在裡麵啊,孫先生還是很小心的呢,知道放在兜裡。”
文青把公文包拎起來。
孫一行什麼話都沒說,煞白著臉一把奪過包就跑了。
慌不擇路,很快就消失在了這一片。
文青拍拍劉海:“哎,大早上的都不安穩,咖啡沒了,再去泡一杯。”
陳仰說:“馮老,文青他……”
向東前後左右一瞧:“馮老哪呢?”
陳仰也瞧了,沒見著,他嘀咕:“剛才還看見了。”
“文青那逼,沒事彆招惹。”
向東瞥到小雀斑偷看陳仰,他凶狠的瞪過去,把對方瞪得一溜煙跑沒了影子。
媽得,白菜那麼清淡,竟然有的是人喜歡吃。
“我去找畫
家,看他有什麼發現,十點我們在一樓大屏彙合。”向東說完就回了餐廳,準備再搞點吃的,死了也是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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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在想上午要做什麼,還能在哪找到線索。
其他報攤都沒發現,要不要從吃飯的地方下手,好像大家都還沒找過。
黃書裡的話就一句,按照常規套路,應該還有。
陳仰昏頭昏腦的往前走,後麵的小腿被拐杖戳了兩下,他停下來等搭檔<兼陽氣。
朝簡拄拐走近:“那張卡是全球限量款,不限額。”
陳仰沒聽清:“什麼?”
“卡。”朝簡說。
陳仰這下搞明白了,少年說的是孫一行的卡。
“不限額啊……竟然不限額……”
陳仰發出劉姥姥看莊園的驚呆了表情,那種好東西,他一個小老百姓也接觸不到,隻在妹妹追的霸總偶像劇上見過。
陳仰把關注點從卡挪到孫一行身上。
剛來這裡的那天晚上,陳仰跟孫一行聊過天,對方說自己快四十歲了,還住在二十來平的出租屋裡,沒什麼積蓄,工資都拿來還債了,討不到老婆,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很沒用。
陳仰有九成的把握確定孫一行當時沒撒謊。
那種常年在社會底層遊走,迫於生計,對生活無望是演不出來的。
孫一行欠著債,生活拮據,那張卡等於把他的人生重新洗牌。
現在陳仰知道幾個信息,卡不是孫一行的,也從他那番真情實意吐苦水裡麵得知,卡是在那之後才有的。
這裡的人,誰有那個能力拿出不限額額卡。
又為什麼給孫一行?
也不知道給他卡的人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陳仰被那些個問題繞著,一個頭兩個大,要是能斷定是在活著的人裡麵,範圍就小了。
“文青看出來了嗎?”
朝簡吃包子:“猜的。”
陳仰詫異的想,那文青在現實中的物質生活也不怎麼好。
穿著上看不太出來,挺會打扮的,就是腦門的劉海太厚,顯得悶。
陳仰忽然說:“也不對啊,那晚孫一行跟我吐苦水之前,也就是光頭還沒死的時候,他就已經抱著那包了。”
“沒有卡,他乾嘛抱那麼緊?”
朝簡道:“文件。”
陳仰眼睛一睜,想起來了。
孫一行說他這趟是要出差,文件送不到客戶手上,工作肯定就沒了。
還說好不容易做夠一年的工作,又要重新找了。
陳仰記得自己有安慰說,這個空間的時間點跟任務世界不同,回去的時候,人還在火車站,車也沒開。
孫一行當時的反應不亞於死而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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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理清了大概的脈絡。
那番吐苦水是分界線,在那之前孫一行在乎公文包是為了文件,在那之後是卡。
身份號跟車票都在身上,這兩樣像邪物,而關係到現實生活的卡在懷裡。
陳仰看少年還沒吃完的包子:“你覺得那張卡是誰給孫一行的?”
朝簡轉著包子,這吃一塊,那吃一塊,隱隱有幾分難以下口的架勢,他說:“我不了解其他人。”
陳仰說:“我也不了解。”
“對方是還活著的人可能性比較大,我,你,向東,小個子女士,那個全身不超過100的年輕人,文青,這些都可以排除。”
“剩下的隻有馮老,畫家,啞巴。”
朝簡放下包子。
陳仰忙問:“怎麼了?三選一有想法了?”
朝簡看著他,半響繃著臉開口:“包子不想吃了。”
陳仰:“……那就扔了?”
“嗯。”
陳仰跟他一起去找垃圾桶:“這包子不新鮮了,餡也不好吃,回去我給你做。”
“嗯。”
朝簡把吃剩的小半個包子扔進垃圾桶裡:“要肉的。”
陳仰沒半點猶豫,帶著哄小朋友的意味:“肉包子是吧,沒問題。”
“包子的事過去了,你跟我說說想法?”
朝簡:“不知道。”
陳仰剛要露出無語的表情,就聽他道:“不過,對方這一輪就會露麵,自己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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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事之後,孫一行還是不遠不近的跟著陳仰,公文包也依然在他胳膊裡埋著。
陳仰沒什麼異樣。
孫一行在他視線範圍內是好事,比找不到看不見好。
陳仰一家家查吃飯的地方,垃圾簍都給翻了。
臟是臟了些,惡心程度卻跟碎屍沒法比。
陳仰拿掃帚把東西掃進垃圾簍裡,發現什麼蹲下來,用筷子撥撥。
朝簡嫌棄的站在一邊:“你臟死了。”
“誰還顧得上這個。”
陳仰撥垃圾的動作一頓,下一刻又快速去撥,之後乾脆上手。
朝簡眼睜睜看他從一堆垃圾裡抓出一個很小的紙團。
“……”
陳仰其實沒多想,他隻是覺得翻了那麼多垃圾,終於見到一個紙張類的東西,就是這麼簡單的激動。
當他打開小紙啾啾,看到上麵的字時,手都抖了。
“上車,死。”
陳仰跟著念:“不上車……”
沒了。
紙條撕掉了。
陳仰再去找,沒找到,他把餐廳廚房的垃圾簍也翻了,還是沒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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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簡見陳仰下意識要撓臉,寒聲喝道:“洗手去。”
陳仰思索著去洗手,一般來講,上車對應死,不上車就是
對應活。
可是,不上車怎麼活?
任務不是要他們準點上車嗎?
難道都錯了?
問題是,究竟錯沒錯,沒人敢賭這個規則。
陳仰把手上的水甩掉,指指廚房台板上的紙條:“這上麵的字,跟之前我們找的,是一個人寫的嗎?”
朝簡查看良久:“是。”
語氣沉而篤定。
陳仰怔怔<看少年:“先寫的這個,後寫的黃書上的?”
朝簡:“不確定。”
陳仰眉頭打結的換個問題討論:“那我們這批人裡,誰可能是寫這兩句話的人?是找到了什麼我們沒找到的任務線索?”
“自己知道就好了,寫下來乾什麼,心裡憋著話,就以這種放式發泄?”
朝簡淡聲道:“也許是給我們看的。”
陳仰腦子轉不過來了:“你的意思是……寫這兩句話的人,不是我們這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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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簡的沉默給了陳仰答案。
陳仰耳邊有點嗡響,這是他從沒想過的局麵,卻又在知道的那一刻覺得合情合理。
“小尹島沒發現其他任務者的痕跡。”
朝簡掃視廚房,目光穿過送菜窗口往餐館外看去,發現了什麼人,他一掠而過:“可能不是每個任務都會有幾批人參加,也可能是我們沒察覺到。”
陳仰沒注意到外麵的人,他沉思道:“那留信息的人是什麼心態,想跟下一批任務者說話?”
朝簡:“遺書寫過嗎?”
陳仰:“……”
沒有。
要找到那半張紙,看看不上車到底是活,還是死。
突然覺得火車站裡麵很大,大得讓他煩躁,找個紙條跟大海撈針有得一比。
不知道除了他們,還有沒有人找到紙條。
應該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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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出去,拉了把椅子隨意一坐,歎口氣:“哎。”
背後的椅子一震,有個人坐下來,也歎了口氣:“哎……”
是個女聲。
陳仰回頭一看,背後的椅子是空的。
那一瞬他的心跳驟停。
“哪位?”
陳仰壯著膽子問了一句,對著空氣說話的他像白癡。
朝簡吃藥片:“走了。”
陳仰壓下恐懼跟失望:“你不是看不到嗎?”
朝簡蓋上藥瓶:“陰氣重。”
陳仰的氣色不太好,標記估計又深了:“我現在希望自己見鬼。”
朝簡說:“給你標記的會來。”
陳仰不假思索的問:“男的女的?”
朝簡麵無表情:“西邊報刊亭那會,你問我老李想用製服告訴我們什麼,我怎麼說的?”
“你隻有一個腦袋,也有很多不知道。”陳仰萬分抱歉的給他一些奶片。
朝簡接住收回口袋裡,發覺有點裝不下,就拿出來換褲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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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十點在大廳集合,除了那個小個子女人。
文青上次說油頭男溢脂性脫發,其實自己也有那問題,症狀沒那麼重。
隻是劉海再厚也打縷了,他用發帶綁住了額頭。<儘管劉海還是一縷縷的,隻不過是貼著額頭跟貼著發帶之分,大家依舊心照不宣的沒問文青為什麼綁那個。
交換信息的時候,陳仰這次說了紙條的事,暗中觀察他們的情緒起伏。
“上車死?”向東橫眉豎眼,“這家夥鐵定沒活成。”
“他媽得,自己活不成還誤導我們。”
陳仰看其他幾個:“你們怎麼想?”
文青舔嘴皮:“好玩啊,找紙條拚字遊戲我喜歡。”
畫家的臉猶如黃皮包骨:“不一定可靠。”
馮老心不在焉,似乎就沒聽他們說什麼,花白的腦袋這轉那轉。
陳仰揚聲喊:“馮老?”
馮老:“啊?”
陳仰很有耐心的重複了事情,以及向東三人的想法。
馮老聽完竟然還有點走神,那雙犀利的眼變得飄忽不定:“有其他任務者來過啊,老頭我還是頭一次遇到這類情況,你們年輕人腦子活分思維跳脫,看你們的。”
陳仰:“……”
他極快的打量老頭,有哪裡違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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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幾人說話的時候,孫一行,啞巴,那個年輕人三方獨立,一聲不吭安靜如蠟像。
“一上午快過去了,車站裡屁動靜都沒。”
向東煙抽得很凶,嗓子混又啞:“今天沒有車,最後兩班都在明天,下午一點多是T57,晚上九點多是K1856。”
“安檢機不知道還會不會出來東西。”
逗向東玩似的,他才說完,嘴都沒合上,安檢機就動了。
“快,分工,我跟陳仰注意數量跟顏色順序,文青跟畫家注意排列,其他的隨便,都他媽把細節給老子抓緊了抓全了抓死了,錯過了就玩完!”
向東進入賣場叫賣的狀態,猙獰的臉紅脖子粗。
大家不用他說就都靠近了安檢機。
文青期待的摩拳擦掌:“這次是不是成組的東西呢?芝麻開門。”
安檢機很快就給了回答。
不是。
出來的是一份報紙,折起來的四方塊,對角平整。
陳仰眼皮猛跳,一種強烈的預感從他心底竄出來,讓他不用把報紙拆開就知道是人民日報!
他也終於知道馮老身上的違和感是怎麼回事了。
集合的時候,馮老手裡是空的,總是拿著的報紙並不在。
馮老出人意料的晃神是在找東西。
找的就是這份報紙。
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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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克製著沒去看馮老,但對馮老有所了解的文青看過去了。
那眼神是帶著引導的。
其他不明狀況的也都跟著明白過來。
馮老頓時成了焦點,他布滿溝壑的</p臉板著,什麼也沒說,直接拿走那份報紙。
不等安檢機停下來就走了。
“喔謔,這一輪要老頭死?”
文青說這話的時候,大家的注意力並沒有被吸引過去,因為安檢機裡又有東西出來了。
這次是一個娃娃。
穿小西裝,戴禮帽,脖子上還有個小領結,很可愛。
那個年輕人一下就坐到了地上。
“我……我的……”他胡亂扯著背包拉鏈,上麵是空的,“是我的……就掛在這上麵,我以為掉哪了,怎麼會從……”
陳仰抿嘴,這人跟馮老都是T57的車次。
二樓的護欄那裡突然有笑聲,是那個小個子女人,她趴在那咯咯咯的笑著,不同於淩晨的癲狂。
這回是驚喜。
安檢機停了,不再吐東西,說明自己這一輪是安全的,不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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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我早晚要被那女的嚇死!”
向東指著那娃娃對年輕人說:“拿走。”
年輕人手腳並用的往後退。
“自己的東西都不要,小心……”
文青沒說完,臉上難得的露出一絲明顯的吃驚。
“嗚嚕嗚嚕……”
停止的安檢機重新動了起來。
還有東西!
陳仰靠著朝簡,手摸他拐杖,一眼不眨的看著安檢機的鉛簾。
兩隻腳從簾子後麵出來,接著是腿……
陳仰認出了鞋子跟褲子。
是老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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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具屍體被送到大家麵前,滑下皮帶,歪倒在地。
這回安檢機是真的停了。
屍體是死死瞪著眼的,呈現出一種極度驚恐的表情。
在場的人誰都沒說話,不清楚是什麼心思。
陳仰沒去看他們,視線隻對著朝簡的拐杖,表麵發愣,內心江海翻騰。
安檢機裡出來三樣東西。
報紙對應的是馮老,娃娃對應的是那個年輕人。
那老李的屍體,也應該……
對應著他們中間的某個人。
什麼意思?
難道他們這幾人裡麵,有人是老李現實生活中認識的朋友?存在某種聯係?
沒有符合的。
再說,出來的也不是老李,是他的屍體。
死的。
陳仰一個個猜,一個個排除,忽地想起來一個事,老李死的時候,他分析了一下前因後果,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會不會……
老李不是規則殺的,是他殺?!
陳仰的喉結上下滾了滾,手不自覺抓住眼皮底下的拐杖,汗濕的手心有些涼。
這具屍體對應的是製造者?
它來找那個把它變成屍體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