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掛掉電話。
向東把雞骨頭吐掉:“貓能打電話?”
陳仰在想家裡那位得孩子心性:“什麼?”
“小野貓啊,給你打電話的不是?”向東做作的捂住半邊臉,“黏得我牙疼。”
陳仰看他那動作:“你被文青傳染了。”
向東:“……”
他捂臉的手哆嗦了一下:“臥槽,彆跟我提那狗日的!”
陳仰說:“主要是你自己提的多。”
“行了,彆轉移話題,沒用。”向東啃另一隻雞翅,“對方是有三頭六臂還是神仙下凡塵,這麼管著你,你都要慣著,那妻管嚴樣看得我……”
陳仰接道:“牙又疼了?”
向東嗆得咳嗽,雞翅看來是吃不下去了,他把剩下一半往盤子裡一丟。
“那聲音是個男的,你跟我說你不是我這類人,耍我。”
陳仰平靜的說:“是男的沒錯,他是我弟弟。”
“你他媽就一妹妹,早死……”
向東見對麵的眼神都變了,逆鱗被刮到一般要發怒,他的話峰一轉:“你哪來的弟弟?自己給自己生的?”
陳仰吸氣:“真是弟弟,信不信隨你。”
說著就要走。
向東腿一翹:“你走一個試試。”
陳仰頓時冷下臉。
向東擦擦手上的油,椅子一推站起來,一米八多的體格,全身都是腱子肉,氣勢迫人:“我才說了這麼一句,你就給我甩臉色,陳仰,你可以啊。”
陳仰皮笑肉不笑:“我還有不少東西沒買,趕時間。”
“行,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向東把手機拿出來,“報個數。”
陳仰嘴還沒張,向東就來一句:“我知道你這樣的,上學的時候沒被少要電話,我比你隻多不少,打發人的套路我都懂,我是你前輩,你要是敢玩跟我花樣,我就要不講道理了。”
威脅的時候還不忘自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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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德基裡飄來竊竊私語。
沒有什麼異樣的眼神,隻有一部分看到大帥哥的發光,一部分麵對熱鬨的好奇。
服務員送餐的時候頻頻側目,生怕兩人在店裡打起來。
不會有人想到這是一個狗想吃白菜,白菜不想給它咬的故事。
向東言行舉止間的直男氣息很重,他不說自己的性取向,彆人看不出他是彎的。
但他就是愛搞事情。
“報啊,寶貝,13什麼?還是18什麼?”
肯德基眾人:“……”
寶貝?
gay嗎?都不像啊。
陳仰帶著雞皮疙瘩拎起幾個購物袋,他正要說話,騷動的肯德基二樓跑下來一個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到了向東身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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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東西?”
向東把背上的人拽開。
小美人嬌豔欲滴的嘟嘴:“老公,是我啊,你怎麼推人家,小拳拳錘你噢。”
向東是風流債多,有些記不太清,可是……
他上下一掃,太作太妖,他不吃這款吧?
“說,你到底是誰,想乾什麼?”向東捏美人細嫩的脖頸。
美人雌雄難辨的臉上儘是嬌嗔:“我是你寶貝,想讓你給我買吮指雞,我忘了買嚶嚶嚶。”
肯德基眾人:“……”
向東:“……”
“什麼狗屁玩意!”
向東惡心得要把雞翅膀吐出來了,他粗暴的把人丟到一邊:“這位嚶嚶怪,請你麻利的打車去長寧精神病院,有病治病。”
“嚶嚶嚶。”小美人捂臉,“死鬼,你怎麼這樣。”
“我還沒跟你算賬呢你就凶我,還叫我嚶嚶怪,剛才你喊彆人寶貝呢我都聽見了,是想乾什麼呀,這事你不給我好好解釋,我……我就……就不跟你過了嚶嚶嚶。”
向東猛地轉頭,對麵哪裡還有陳大白菜。
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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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坐上公交去彆地買鍋,兜裡的電話又響,還是家裡那位搭檔,他這是養了隻寵物嗎?
還是沒斷奶的。
陳仰回了幾句就把手機塞回去,他抓著扶手想肯德基裡的事,那個人是在幫他製造機會讓他離開。
下次要是再遇到就道聲謝。
忽地察覺後排投來一道視線,陳仰順著那方向看去,是個陌生大叔。
說不清是什麼眼神。
陳仰發現自己沒辦法忽略,他一口一個“讓一下”的從前麵去到後麵:“大叔,你認識我?”
大叔不說話也不搖頭,就仰著脖子看他,眼珠都沒動。
陳仰第一反應是自己進任務世界了。
任務地是在公交車上,目標是這個大叔。
整個思維模式是成套的,都沒一次卡點,就自然而然的在腦海裡形成。
就在陳仰要拿手機看信號時,公交車裡響起語音到站提醒。
“下一站是西扶站,要下站的乘客請往後門走……”
不多時,公交車慢悠悠停在了西扶站,一撥人下車,又上來一撥。
車外的空氣往車裡跑,車裡的往車外跑,倆倆相撞。
街上川流不息,喧囂不止。
熟悉的接道,熟悉的人氣,陳仰把抓著扶手的那隻手放下來,將手心的汗擦在褲子上麵。
不是任務,這裡是現實世界。
陳仰覺得自己有點神經衰弱了,再這麼下去,遲早要去精神病院掛號。
他哭笑不得的表情剛做出來,臉就僵了。
那個大叔
還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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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車很老了,哐哧哐哧的慢行,車裡的人隨著它顛簸,蔓延著無聲的埋怨跟不滿。
陳仰還有兩站就要下了,他垂頭對上那雙暗淡的眼睛,想禮貌的笑笑,嘴角卻扯不動。
大叔旁邊的人起來了,陳仰側身讓對方去後車門那裡,他坐上那個位子。
大叔的脖子跟著他轉。
陳仰把購物袋放腳邊,手揣進外套口袋裡麵:“大叔,你要在哪一站下?”
大叔依舊不開口,就看著他。
陳仰打量大叔,衣著普通卻不邋遢,臉上有很多胡子,圍了一圈,真實麵容看不太清楚。
放在腿上的手指甲很長,不知有多久沒修剪過了。
陳仰打量期間,大叔一直在看他,木木的看著。
“大叔,你……”
前麵傳來驚叫:“老大哥,你怎麼又一個人跑車上來了?”
“我的娘誒你家閨女不得擔心死啊!”
一個西扶站上車的大媽撞著過道上的人擠上後排,手裡大包小包的。
陳仰起身讓座:“阿姨,你是大叔的……”
“謝謝啊小夥子。”
大媽坐下來:“我不熟的,我就是上次在公交上碰到了這大哥,問他什麼他都不知道,覺得他是阿,阿什麼海什麼的病!”
陳仰說:“阿爾茨海默病?”
“對,就這個!”
大媽拍腿:“上次我跟司機把這大哥送到公安局,在那見到的他閨女。”
“他什麼都不記得了,不好好在家待著,就要往外麵跑,非要坐公交,三四年前開始就這樣了,也不曉得是想去哪,還是心裡惦念著自己也記不得的地方,這我都是聽他閨女說的。”
“不到七老八十就攤上了這病,自己受罪,家裡人也受罪,哎。”
陳仰聽到大媽提起三四年前,不禁有點發愣,那時候妹妹去世,他重傷住院。
不對!
他是怎麼受傷的?
想不起來了。
陳仰的喉頭一陣陣抽緊,為什麼他從來沒去在意這件事?
還有妹妹,在他的認知裡,好像隻知道她死了,是他沒能及時救她,就這麼一個概念,他沒去回憶當時的情況。
細節種種自動屏蔽了一樣。
明明生活的那些痕跡都記得很清楚,仿佛就在昨天。
選擇性的失憶嗎?
這個症狀是存在的,也有醫學依據,人體有一套防禦係統,有些人遭到了重大的刺激,就會本能的選擇遺忘一些人,一些事物。
比較符合他的經曆。
當初朝簡問他左耳後的那道疤,他沒答上來,還安慰自己應該不重要,否則也不會忘掉。
現在看來疤就是那次受傷弄的,一並<忘了。
他也隻是個普通人,會在某個時候選擇逃避現實。
忘了就忘了吧,人要往前走。
陳仰的知覺漸漸恢複,選擇性的失憶跟李躍的事性質上不同,前者跟都市異聞掛不上鉤,後者在任務者裡都是個異類。
乾脆趁這次去一趟第九康複院吧。
這趟車的終點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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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示意刷手機的大媽看大叔:“他怎麼盯著我不放?”
大媽在看微信群的聊天記錄:“這我不知道,大概是投緣吧。”
陳仰跟大叔對視:“也不跟我說話。”
“上次他是說了話的,”大媽瞅瞅,沒瞅出名堂,“八成是病情加重了,一會一個樣。”
陳仰伸手在大叔眼前晃了晃。
大叔反射性的眨眼,視線沒移開一分。
釘上他了一樣。
“老大哥?老大哥!”大媽喊了幾聲都沒反應,她的眼睛在陳仰跟老大哥身上一轉,“小夥子,我看這樣好了,不如你送他去公安局吧。”
陳仰:“……”
於是陳仰把大叔送到了公安局,隨行的還有大媽跟司機。
陳仰沒進去,他在台階下看的。
大叔被帶進去,脖子一直往後扭,像是在執著的尋找某個東西或者人,他發現陳仰的時候,又是跟車裡一樣的看著。
隻不過眼神是茫然的。
就像大媽所說,自己都不知道要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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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五點的時候,陳仰出現在第九康複院門口,等著張琦出來接他。
好像遺漏了哪個事,算了,回頭再說。
張琦來得很快,穿著新發的黑色製服顯得很挺拔,他拍著陳仰的肩膀說昨天才見的麵,怎麼今天上這兒來了。
陳仰說有點不舒服,過來看看。
張琦眉頭打結:“昨天不是好好的嗎?”
“不知道。”陳仰歎氣,“說不上來,就是腰酸背痛,渾身沒勁。”
張琦狐疑道:“老弟,我怎麼聽著是你躺多了?”
陳仰抽抽嘴。
掛了號,張琦把陳仰帶到一間辦公室門口,客客氣氣的喊:“孫醫生,我老弟陳仰來了。”
裡麵傳來一道涼潤的聲音:“進來。”
陳仰糊裡糊塗的敲門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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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裡充滿了十分濃烈的強迫症風格,冷冰冰的規格化,讓人感到拘謹。
桌前是個文質彬彬的男人,三十多歲,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白大褂穿的整潔,裡麵是藍色襯衫束著條紋領帶,脖子上掛著聽診器,姿態儒雅。
孫文軍,在陳仰的記憶裡替代李躍的人。
陳仰被陌生的感覺不斷衝擊著,腦子裡刮起了風暴,遲遲都沒動彈。</p孫文軍從電腦前抬頭:“小仰仰,病曆本帶來了嗎?”
小仰仰是什麼稱呼?陳仰的表情管理差點崩掉,他清清嗓子:“我忘了。”
病曆本在他床頭櫃的抽屜裡。
上麵簽字的不是李躍,都是孫文軍。
“沒關係,沒帶就沒帶吧,不要緊,你先坐。”孫文軍點擊鼠標,英俊的麵容掛著笑意,“哪裡不舒服?”
陳仰坐在男人對麵:“胸悶。”
“嗯,還有哪?”
陳仰做出努力思考的樣子:“彆的我就形容不出來了。”
“你過來些。”
孫文軍椅子一轉,撈了聽診器靠近,發現陳仰坐著沒動,他鏡片後的眼裡浮現一抹古怪,含著點調侃:“小仰仰,你出院才過兩天,怎麼就跟不認識我了一樣。”
陳仰心裡一緊,麵上笑道:“怎麼會,我是怕自己的身體出什麼事,疑神疑鬼的,就很緊張。”
“你走之前做過全身檢查,是我親自監督的,就複建這塊來說你很成功,不緊張啊,放鬆,外套拉鏈拉下來,對,就這樣,手放下來,彆擋著,我聽聽你的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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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陳仰找借口跟孫文軍提起了自己三年多的治療,不動聲色的觀察。
從醫治到蘇醒,再到康複,這個男人都很清楚,符合主治醫生的身份。
沒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也沒有半分異常。
陳仰的身體好得很,孫文軍自然檢查不出來什麼。
“你先彆急著找工作。”孫文軍說,“慢慢來,彆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陳仰垂著眼:“孫醫生,我……”
孫文軍拿水杯的手頓在半空,揶揄道:“你原先不都叫我小文哥哥?”
陳仰:“……”
“出院了就生分了。”孫文軍在陳仰接話前失笑,“你以前還拿著書叫我讀給你聽,說我是天底下最好的醫生哥哥。”
陳仰驚呆了。
這不是我,絕對不是。
陳仰如遭雷劈的坐著:“那你讀了?”
“不讀你就不睡。”孫文軍無奈,“也隻是一段時間的事,後來你就能自己睡了。”
那意思像是說,你能自己睡我很欣慰,孩子長大了啊。
陳仰無語。
男人取下無框眼鏡,瞳孔不是純黑的,帶著點淺灰:“
小仰仰,你給我的感覺和出院前的不一樣,緊張局促生疏,還有防備,心不在焉,跟我說說回家發生了什麼?”
陳仰心底震驚這人的敏銳程度,嘴上猶豫的說:“沒發生什麼,就是我有本書……”
“《量子論之意識與世界的關係》。”孫文軍慢條斯理的擦拭鏡片,“說的是這本吧,你命根子,怎麼,你的變化是因為它,丟了還是臟了,讓你這麼不在狀態?”
陳仰搖頭:“沒丟沒臟。”
“那就是有了看不懂的地方。”
孫文軍前傾上半身,手肘壓在桌上,語調跟眸色都是溫柔的:“回去發給我,我給你講解,要記得發給我,嗯?”
陳仰跟不上這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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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談話以孫文軍臨似加個手術收尾。
陳仰坐在椅子上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張琦探頭進來:“老弟,沒什麼事吧?”
陳仰搓搓臉:“沒事。”
“那就是閒的,閒病。”張琦爽朗的拍著他哈哈笑了幾聲,看看辦公室,“孫醫生呢,忙去了?”
“嗯。”
陳仰記得自己的護工叫阿九,長得高高大大的,做事很沉穩,話少,總是沉默。
他向張琦打探了,意料之中的沒有阿九。
張琦說他的護工是個姓王的,叫王貴,現在就在七樓病房照看一個大爺,還帶他去看了。
王貴對陳仰是很熱情的,一見到他就抓著他的手問個不停,怎麼來醫院了,身體不是好了嗎,是不是後遺症並發症之類。
陳仰對他的感覺和孫文軍一樣,很陌生。
李躍不存在,阿九也不存在。
這三年多跟他密切相關的三個人裡麵,兩個都被一鍵替換成了彆人。
他跟他們的相處沒有全改,有部分是原來的,有部分不是。
沒有絲毫變動的張琦成了個另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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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跟著張琦下樓,穿過長廊的時候,他往一處看。
張琦的叨嘮聲一停:“怎麼了?”
陳仰給他指了指:“我記得那裡有個電梯。”
“沒有啊。”張琦說。
陳仰有些不確定了:“沒有嗎?”
張琦濃黑的眉毛挑了挑:“我還能記錯不成。”
陳仰搔搔頭,眼睛還往那裡瞄。
“等等!”
一個小護士氣喘籲籲的跑過來,遞給陳仰一物:“先生,這是我整理401病房的時候發現的,我本來想讓張大哥轉交給你,這兩天給忘了。”
陳仰看那東西,是個日記本。
他壓製著自己的情緒波動接過來,感激的說:“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
小護士說:“封皮這麼舊了,一定很重要吧,先生以後不要落下
了,不然丟了就不好找回來了,到時候隻能後悔。”
陳仰“嗯”了聲:“你說得對,我會好好保管的。”
小護士對他微笑。
到樓梯口的時候,陳仰回頭,小護士還在對他微笑,嘴角的弧度都沒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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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琦似乎並不想探究彆人的隱私,他對陳仰的日記本隻字不提。
陳仰卻主動聊了:“琦哥,我這日記本,你有印象嗎?”</p</p>
“沒見你拿過。”張琦攬著他的肩膀,打趣的說,“你小子還寫日記啊,裡麵肯定都是疼痛的青春,我懂得。”
陳仰:“……”
不是說他重傷進來的時候,手裡攥著那本書嗎,那這日記本……又是哪來的?
陳仰邊走邊翻開第一頁,裡麵是空白的。
後麵他沒再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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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出醫院的時候,忍不住問:“琦哥,有個事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這裡的A區從醫護人員到病人都是男性,C區又全是女性?”
張琦被他問的很莫名:“不就這樣嗎?”
陳仰啞然,確實一直是這樣,青城也沒誰說不合理,網上都不討論這個既有康複所又有醫療所的綜合類醫院。
它就這麼不合理的存在著,和青城的一道特色美食,景點沒區彆。
說起景點,陳仰想起了火車站的那份雜誌,那上麵的三連橋跟現實世界的不一樣,多了個地方,他拍了照片的,出來就找不到了。
陳仰在快要走到A區東門的時候,轉身往後看。
這家醫院的占地麵積很大。
陳仰在病房躺了兩年多,康複大半年,A區很多地方他都沒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