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跟朝簡又遇到了那條老黑狗,凶巴巴的攔住他們,還是它主人過來把它給穩住的。
“年紀看起來不小了,性子怎麼還這麼彪悍。”
陳仰稍微走兩步,那狗就叫得更大聲,充滿了警告跟戒備。
男人踢了踢狗:“彪悍有什麼用,不好好看門,家裡丟了東西都不知道。”
陳仰問道:“你們家丟東西了?”
那老黑狗又要跑,男人大喝道:“阿旺,回來!”
老黑狗對著他叫了幾聲。
叫聲漸漸弱下去。
像一個跟家長置氣的小孩子,拗不過的耷拉下了腦袋。
“你還能活幾年啊,天天的在村裡瞎跑,你是要找什麼還是怎麼著,不能老實在家待著嗎。”
男人把狗往家方向踢:“回去了!”
陳仰看那狗頻頻東張西望,猜想它是要找那個老人的鬼魂。
動物有時候比人重感情。
陳仰又去打量缺了耳朵的男人,之前覺得他少的那一半耳朵像是直接摘下來的。
這麼近距離看,“像”字去掉了。
就是直接摘下來的。
人做不到。
陳仰做了個吞咽動作,脖子還是有點痛,他想到了薑家的懲罰。
這個人去年或是前年在集市上擺過攤,因為觸犯某個禁忌受到了懲罰,少了一隻耳朵。
村裡的其他殘疾怕也是……
這麼多人,會不會是最後沒完成總數額的任務?
陳仰犯嘀咕,那薑苗呢?為什麼殘疾的隻有薑大跟薑人,薑苗沒有。
薑苗不用受懲罰嗎?
哪裡不對……
陳仰又說不上來,眼看那缺耳朵的男人要進家門了,他趕緊叫上朝簡,找了個借口跟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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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欄裡是空著的,雞窩裡也很安靜。
牛跑了。
雞在外頭,不回來。
陳仰進屋的腳步窒住,他瞪大的眼睛看著長桌上的遺像。
遺像裡的老人像是也在看。
陳仰整個後背瞬間竄起一層雞皮疙瘩:“他是……”
“我父親。”男人說。
陳仰避開視線沒再看遺像,他湊到朝簡耳邊,用氣聲說:“衣服和身形都很像。”
朝簡:“嗯。”
陳仰見老黑狗對著遺像搖尾巴,就用感慨的語氣道:“狗很有靈性。”
男人還算客氣的抽出一條板凳讓陳仰跟朝簡坐。
“阿旺是我父親搞副業回來的路上撿的,就跟他親,死心眼。”
陳仰抿嘴,那就是了,那個鬼魂就是遺像裡的老人,他搓搓露在
領子外麵的後頸:“搞副業是什麼意思?”
“打工。”朝簡拄著拐,麵對著遺像。
陳仰的視線下意識跟著他走,有個人陪自己看那遺像,心裡的不適感稍微減輕了一點。
他們這麼多人,這個老人為什麼偏偏選擇李平?
陳仰問彎腰掃地的男人:“你父親生前是做什麼的?賣過魚嗎?”
男人停下掃地的動作:“沒有啊,怎麼?”
陳仰奇怪的想,老人不是賣魚的小販,那為什麼……
他突然道:“你剛才說你家丟了東西,丟什麼了?“
男人把掃帚丟牆邊,一副提起這事就很火大的樣子,他不說,神情有幾分提防。
陳仰歎口氣:“我們雖然是外地來的,但我們來你們村是為了擺攤,具體原因你是知道的吧。”
男人的提防迅速瓦解,取而代之的是躲閃跟恐懼。
陳仰安撫道:“你彆緊張,我是想說,不止我們,還有很多來趕集的,很多人……”
男人抖了一下就打斷陳仰,嘴裡模糊不清的念念有詞:“他們不會的,他們不敢,都不敢。”
陳仰抓著朝簡的拐杖摩挲,攤販跟外村的都被咒怨纏上了,每年的這三天都要來老集村,不來不行,他們不會做入室偷竊之事。
要是做了,那也是被鬼逼著把當年做過的事再做一遍。
“隻有你們,隻會是你們這夥人裡麵的一個或者幾個乾的!”
男人氣紅了眼睛:“我父親攢了一輩子的錢,一分一毛的用繩子紮在一起,就放在紅皮箱底下壓著,我都沒舍得花,沒了。”
“都怪我,是我出去忘好窗戶。”他自責完了就抄掃帚打老黑狗,“也怪你,不好好看家,現在好了,箱子都被人翻了個底朝天!”
陳仰的心裡浮現出了一串數字,他的喉頭緊了緊,竭力不讓自己的聲音聽出異樣:“你父親生前攢了多少錢?”
男人:“375。”
陳仰猛抽一口涼氣。
李平偷了老人一輩子的積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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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在哪?”陳仰出去就問朝簡,他想不出李平會在哪。
朝簡道:“老人的墳頭。”
墳頭?陳仰兩條腿一軟,他欲要掉頭去問那個缺耳朵的男人,朝簡用拐杖攔他。
“老集村有片墳場,在西南方向。”
“那我們去吧。”
陳仰輕喘著抹把臉,又問:“你說他是怎麼想的?”
他們這些人代表薑家三人出攤做生意,不退不換不賣都是敗壞薑家的名聲,偷竊豈不更是……
陳仰不懂李平的想法。
朝簡拄拐往墳場走,不快不慢的從吐出一句:“衝動,僥幸的心理。”
陳仰的腳步頓了
頓,看來李平是知道自己賣不出去東西了,死路一條,就鋌而走險,他剝了個奶片吃掉,嘴裡的苦味被壓了下去。
“那他是誰殺的?”
“薑人。”朝簡的語調平平。
陳仰很相信自己的搭檔,看來真是薑人的咒怨。
“那老人的舉動是……”
“提醒我們。”
“死幾個了。”陳仰自問自答,“兩個了。”
二十五變成二十三,還會減少,今晚拜祖後不知道會剩多少。
不多時,陳仰跟朝簡進了墳場,清明還沒到,插在小竹枝上麵的吊子都是去年的,殘破不堪。
風裡仿佛有哭聲。
陳仰開著手機的手電筒,眼前是一個個墳包,他的聲音打顫:“到了嗎?怎麼……怎麼感覺……”
“彆掐我。”朝簡低道。
陳仰說著抱歉,手依舊掐他小臂:“我怎麼感覺後麵有人在看我們。”
“心理作用。”
陳仰一點都沒有被安慰到,四周幽森無比,陰氣往他的毛孔裡滲:“這裡很多墳,墳裡都有鬼,還有沒住進去的孤魂野鬼,我們兩人,一個怕它們怕得快要半身不遂,一個拄拐的,不適合再往前……”
腳踩到了什麼,陳仰屏息垂頭一看,是小半個被風雨吹得不成樣的彩色吊子,他一把掐緊朝簡,指尖發冷的彎腰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走路沒有看仔細,我給您扶好。”
陳仰繃緊沒有血色的臉,小心翼翼把歪倒的竹枝扶起來,往土裡插了插,拍拍彩色吊子上的臟汙,對著墳包深深的鞠了幾個躬。
見陳仰還想磕頭,朝簡拿拐杖打他膝蓋:“好了。”
陳仰擦掉額頭的冷汗,拉著他離開。
要不是莫名其妙進了任務世界,陳仰一生都不會靠近墳場這種地方。
墳場啊,死人的家。
陳仰目不斜視的走著,身邊的拄拐聲驀地停住,他也停下來,衝到嗓子眼的聲音在看見什麼後立即吞了回去。
不遠處有個一個人影。
是李平!
他跪在一個墳包前。
頭垂著,一動不動,假人一樣。
大晚上的,在墳場看到這一幕,驚悚程度可想而知,陳仰頭皮發麻的拉著朝簡,和他一起走過去
。
朝簡抬起拐杖敲李平的身體,對方沒有倒,以跪地的姿勢固定在了墳前。
“你去摸他兜。”
陳仰眼觀鼻鼻觀心,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朝簡拿敲過屍體的拐杖敲他:“快點。”
又是這兩個字,竟然有種久違了的感覺,陳仰抽搐了幾下嘴角,手哆哆嗦嗦往屍體的衣服兜裡伸。
換個場景,他不會這樣。
墳
場真的不行。
陳仰默念三字經,手上動作僵硬的持續了會。
“沒有。”
上衣跟褲子都摸了,沒收獲。
陳仰起身的時候忽地一頓,當時那老人數完錢跟大家說了會話,之後他把錢放哪了……
哪兒來著?
陳仰雙眼猛然一睜,是外套裡麵的口袋!
他氣息急促的拉開屍體的外套,裡麵真的還有個口袋,貼著胸口,鼓囊囊的。
陳仰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大疊紙票,很厚,用紅頭繩捆著,一散開都是歲月腐蝕的黴味。
每張紙票的邊邊角角都撫得很平。
有許多一毛兩毛的,五毛的,一塊的,兩塊的……十塊二十的較少,五十的就兩張。
陳仰數了數,不多不少正好是3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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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定義跟王寬友在找李平。
“集市真熱鬨。”
徐定義走在紅燈籠底下:“要是在現實世界,我肯定住過去,天天逛。”
“這也不是天天有。”王寬友邊走邊搜尋,“找個人問問吧,這麼走下去不是辦法。”
徐定義立馬後退:“我不管!你問!”
似是想起王寬友是陪自己出來的,他訕笑了幾聲,抓耳撓腮的解釋自己的行為:“我這樣兒比你差遠了,你又有學問又有談吐,還是你來吧。”
王寬友沒說什麼的找了個村民問,見到賣鯽魚的薑大了嗎?
沒有,沒看到。
王寬友一連問了幾個人,各個年齡各個性彆的都問了,一無所獲。
“村裡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這邊也沒有,那會在什麼地方?漏掉了哪……”
王寬友望著燈籠思索,李平遇害了,這一點毋庸置疑,他是想找對方的屍體,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還是回村吧。”王寬友掃過喧鬨的四周。
徐定義這回沒動嘴,他出來是想確定李平是生是死,心裡還是有些怕的,有個人跟自己一塊兒找是最好不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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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的,嘈雜聲漸漸遠去,周圍一片寂靜。
王寬友心裡生出一絲怪異,村裡跟集市隔得有這麼遠嗎?
耳邊傳來打嗝聲,王寬友的思緒因此散了,他轉頭看徐定義,
聞到了一股子油膩的味道。
徐定義又打了個響嗝:“吃多了。”
王寬友擰眉心,良好的教養讓他沒有吐槽,他隻說走快點吧。
“走著呢走著呢。”
徐定義喘著氣:“好熱啊,好熱。”
王寬友被他說得也開始出汗,空氣裡的濕意都像是被蒸發了,春天猶如炎夏。
途經一片土牆,繞過去是個籬笆小院。
“
那是什麼,石磨?”徐定義發出驚歎,“這裡還真落後,我隻在課本上見到過那東西。”
他說著就要拿手機拍照,突然乾嘔了一聲,嘴裡噴出一大灘嘔吐物。
都是金果棒。
王寬友看徐定義手機上的幾根小黃條掉到地上,跟其他的落在一起,他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那些金果棒沒有消化過的痕跡,還是一根根的。
正常人吃東西都是咀嚼完咽進去的,怎麼可能會這麼完整。
而且金果棒油光發亮,都沒濕,乾巴巴的。
看著就知道用手一掰肯定會很脆。
徐定義沒發覺的抹了把嘴,長長的“哎”了一聲:“吐完舒服多了。”
王寬友盯著他。
徐定義納悶的說:“咋地了,你乾嘛這麼看我?”
王寬友說沒什麼,他的心臟砰砰亂跳,麵上很平靜:“我們回去吧。”
“不找薑大了?”徐定義大力拽住王寬友的衣服,吼叫著說,“不行,不能回去,我們要找薑大,你答應我的!”
王寬友的身型像他的人,斯斯文文的,哪裡掙得過兩三百斤的徐定義。
“你先把手放開!”王寬友怒道。
“那你陪我去找薑大!”徐定義抖著灰白的臉大叫,“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藏哪了,藏哪去了呢……把人藏哪了啊……”
徐定義的腔調漸漸變了,不像身寬體胖的人發出來的,像纖細的男孩子在呢喃。
王寬友的平靜瞬間崩塌,恐懼抑製不住的從他眼裡湧出來,他在混亂中的掙紮中用手肘打到了徐定義。
“咕嚕嚕”
徐定義的頭整齊的掉了下來,高胖的身子還是站著的,兩隻眼睛死死的瞪著王寬友,張著的嘴裡似乎隨時都會說出什麼。
跑!
王寬友推開屍體就跑。
可他很快就又看見了那片土牆,籬笆小院,石磨。
鬼打牆……
出不去了!
屍體呢?徐定義的屍體……
王寬友麵色倉白的乾咽了一口唾沫,後麵的衣服徒然被兩隻胖手抓住了。
“薑人,我們去找薑大啊。
”
.
陳仰回去才知道笪燕死了,就死在小襄眼皮底下。
小襄被一股挫敗感籠罩著,一聲不吭。
“我跟薑大,”陳西雙指劉順,又指王小蓓,“還有薑苗,我們三在外麵聊天,聽到喊聲才知道的。”
王小蓓抽咽的點頭:“我就坐在屋子門口……她,她在屋裡的!”
被指的小襄沒言語。
陳仰把朝簡扶到椅<子上坐著,轉頭問小襄:“她死之前在乾什麼?”
小襄:“洗臉。”
陳仰看了眼牆邊的小桌,那上麵有個紅花瓷臉盆,他走近瞧瞧,毛巾搭在盆邊,旁邊滴著一灘水跡。
牆上掛著個小鏡子,反麵是紅色塑料殼。
陳仰對這種小鏡子很熟悉,小時候家裡掛的就是這個,玻璃容易掉出來,塑料殼不緊。
現在兩元店還有。
陳仰彎著腰湊過去看鏡子,鏡子裡的自己也在彎著腰看他。
挺常見的一個現象,他的背上卻是一陣發毛。
沒事還是彆湊太近照鏡子。
一直照,一直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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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麵沒灰。”陳仰伸手抹了下,乾乾淨淨的。
小襄道:“她擦過。”
陳仰聞言就沒再注意鏡麵,愛美的女孩子在照鏡子前把鏡子擦乾淨也正常,他垂眼看地上的屍體。
今晚第二具了。
這裡亮著燈泡,旁邊有好幾個人,陳仰的腦子轉得並不遲緩,他飛快的把屍體從頭到腳都查看了一遍,第一個問的小襄。
“你怎麼想?”
小襄輕輕搖頭,她沒想法,笪燕死的時候她在看手機,毫無察覺。
對方觸犯的什麼禁忌她也不清楚。
陳仰其實很想從小襄嘴裡聽到點東西,她是他們這些人裡任務經驗最多的,但她遲遲都沒有開口。
“你們呢?”陳仰看其他人。
大家通通回了個茫然又害怕的表情,我們什麼,我們不知道。
誰也不會沒事盯著屍體打量。
陳仰隻能指望自己搭檔了,他還沒問,對方就示意他看屍體的臉。
什麼?
臉怎麼了?
陳仰蹲下來看笪燕,拉遠拉近的看,沒發現問題,他想起火車站那次找影子裡的線索,就眯起眼睛看,又閉上一隻眼。
笪燕的臉好像有點怪。
怎麼感覺左右不對稱……
陳仰心底的念頭一冒出來就在瞬息間暴漲,他虛虛的擋住她左臉,看她右臉,之後換著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