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一邊對著向東按噴霧劑,一邊靠近他,低聲道:“陳仰是不是入幻境了?”
向東滿臉的怒氣一凝:“幻境?”
畫家說:“他們兩個人做任務的時候幾乎形影不離,隻有這個可能。”
向東俯視樓梯上的朝簡,質問道:“陳仰進幻境了?”
朝簡還在倒藥片。
“你為什麼沒跟他一起?”向東一把抓住朝簡的肩膀,目眥欲裂。
畫家檢查了一下手上的一次性手套,確定戴嚴實了,他把向東拉到一邊說:“幻境你又不是沒進過。”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人生經曆,幻境裡都是最不敢觸碰的地方,不可能有兩個任務者進同一個幻境。”
向東想起了自己被幻境折磨到崩潰的畫麵,那是他在東街垂死掙紮,活得不如地溝老鼠的幾年,無限循環。
他媽的,簡直恐怖到了極點。
向東起伏的背脊上那層熱汗變成了冷汗,他叉著腿往樓梯上一坐:“陳仰的幻境裡會是什麼?妹妹的死,還是他自己出事?”
“這兩個,不論是哪個,都能讓他去掉半條命。”向東按著打火機,喃喃道。
畫家站在濃鬱的消毒水味裡問:“他有妹妹?”
“聽說的,沒見過,”向東煩躁的摳了幾下頭皮,“媽得,什麼幾把幻境,怎麼還沒出來?”
畫家不認為陳仰有危險,他走過了四個任務,又有人長期對他一對一的訓練。
即便是首次單獨行動,那也不會死在裡麵。
出來是早晚的事。
“陳仰是不是第一次被拖進幻境?”向東徒然拽朝簡,大聲吼道。
朝簡的藥瓶脫離了手掌,從樓梯上咕嚕咕嚕滾了下去。
他愣愣的看著,瞳孔是散著的,沒有聚焦。
向東的麵色驟變,他又吼又動手,這家夥竟然都沒發瘋,說明被他說中了,進入了過度焦躁後的行屍走肉狀態。
畫家摘下一次性手套,倉白的手理了理耳邊的發絲,他把手套戴回去:“第一次啊,那有點麻煩。”
向東想,何止是麻煩,根本就是災難。
他樓上樓下的跑了一通,喘著氣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坐下來:“我們怎麼沒進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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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說:“可能你我內心的弱點不符合這隻鬼的胃口。”
執念分很多種。
向東煩得不停抖腿抽煙,他瞥了眼像是隔絕一切,獨自待在一個小世界的少年,猙獰的咆哮道:“朝簡,老子告訴你,陳仰要是出不來,你……”
拐杖砸了過來。
裹挾著一股血腥恐怖的勁風。
向東險險避開,他瞪著自己坐的地方,那裡出現了許多令人頭皮發緊的裂痕。
那一層樓梯隨時都會斷掉。
向東吐掉被他咬短的煙蒂,剛才那一下要是挨到,能把他的頭砸扁,他正要揮拳頭,冷不丁的看到朝簡下樓撿藥瓶,半天都撿不起來。
手抖得不成樣子。
向東:“……”嘁。
.
另一邊,陳仰呆呆的坐在樓梯口,望著不停揮拐杖砸左腿的少年。
幾分鐘前,陳仰快被勒死了,少年忽然從他背上下來,手足無措的跟他道歉,不等他反應過來,對方就開始砸腿。
一直砸,一下沒停的砸到了現在。
少年的嘴裡不斷重複著三個字。
“都怪你!”
“都怪你,都怪你……”
陳仰的唇上多了點什麼,他伸手抹下來一看,是一小塊碎肉。
“……”
陳仰向後退了退,後背撞上了樓梯,他用兩隻手撐著木板,腳蹬著地往樓梯上挪。
金屬砸血肉白骨的聲音停下來,少年歪了歪濺滿血的臉:“哥哥,你想去哪啊?”
“你的腿要看醫生。”陳仰聽到自己答非所問的聲音。
少年直勾勾的凝視他:“不看了,不要了,它不好,它拖累你。”
陳仰說:“沒有拖累,你已經能站起來了不是嗎。”
“是啊,能站起來了,可是啊,”少年歪了歪頭,扯扯淤青的唇角,似哭似笑的說,“還是不要了吧,我不喜歡它。”
陳仰怔住。
“不能不要,哥哥會生氣的,我知道你想我的腿好起來。”少年倏地捧起地上的碎肉血水,胡亂往血肉模糊的左腿裡塞,他那張臉極度猙獰,聲音裡卻是恐慌跟祈求,“哥哥,我把腿恢複原樣,你帶我離開這裡好不好?我們一起離開,我們一起回去,你帶上我,不要把我丟下,我害怕,彆丟下我。”
陳仰快瘋了,要出去,一定要出去,朝簡在等他。
細節,要想細節,他忽略了什麼?
陳仰啃著拇指的指甲,餘光在視線範圍裡掃動。
最容易忽略的東西是哪個?
陳仰試圖逼自己遠離固定思維,離得遠遠的,他重新整理紊亂的思緒,眼裡驀地一閃。
這是一座空閣樓,裡麵隻有他跟這個朝簡。
那離開的方法不就在這個朝簡身上嗎?
陳仰的心跳開始加速,他怎麼現在才想到……
出口是少年本身。
其實進來這裡沒多久,陳仰就猜到了少年的執念,他從肢體到心理都充滿了排斥跟逃避。
陳仰心想,如果他直麵少年的執念會怎樣?
“朝簡。”陳仰一步步走過去,蹲下來看他。
少年按著血淋淋的左腿仰起頭,小心翼翼的說:“哥哥,我的腿好了。”
陳仰:“嗯。”
“我不討厭我的腿了,我會讓它好起來,我會聽你的話。”少年直直的看著陳仰,雙眼紅得快要滴血,“你告訴我,越是稀鬆平常的東西,越能帶給我們驚喜,我都記得,你看,你教我的我都記住了,我能幫到你的,我不是累贅,哥哥,你往前走,我努力跟著你,我……”
陳仰捂住少年流出血淚的眼睛。
少年哭著說:“你不會再丟下我了是不是?”
“是。”陳仰的掌心一片濡濕,他輕聲說,“哥哥不會再丟下你了。”
話音落下,陳仰發現自己站在樓梯上麵,他的手裡拿著手機,手電筒的光依舊是往下照著的。
朝簡在他身旁坐著。
樓梯下麵是向東跟畫家,一個站著看手機,一個坐著抽煙,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境地裡麵。
“我出來了。”
陳仰剛說完就被一股駭人的力道拽趴在樓梯上,他單膝跪地,前傾的身體來不及做出反應,一雙手臂就已經抱住了他。
抱著他的人在劇烈抖動。
一個音都沒發出來,隻是一個勁的把他往懷裡勒,像是要跟他融為一體。
怎麼了這是,陳仰的手腳僵了僵,吞了口唾沫:“朝簡?”
朝簡遽然推開他,兩隻發抖的手蓋住臉,腦袋埋起來,腰背弓出一個脆弱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