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看到“8”的第一反應是,壞了,要重簽,第二個反應是,這可能是提示。
既然是提示,就不會影響到這個件的簽收,陳仰的手指蹭了上去,那個數字沒了,他繃著的背肌一鬆。
雙門冰箱估計是西裝男老婆的心願,這是他的報酬。
陳仰回憶202的片段,夫妻倆要換冰箱,妻子想買雙門的,丈夫可能覺得沒必要,兩人吵了一架,妻子離家出走不幸死在了外麵。丈夫在家等電話,後悔不該為了那麼點小事吵架,不知道妻子的鬼魂回來了就在他身邊。
“那麼點小事”通常都是事後平靜下來的定義,爭吵過程中可不會那麼認為。
吵架也正常,生活就是磕磕絆絆著過的,然而意外總是來得猝不及防,有些離彆是死彆。
陳仰的心念停在這,門裡傳出西裝男的淒厲哭聲,警方找到他老婆……的屍體了。
門突然打開,西裝男滿臉淚水地跑了出來,他似是看不見門口的兩人,跌撞著往樓下跑,失足摔了下去。
陳仰眼睜睜看著西裝滿扭曲著身體慢慢站起來,頭破血流地繼續下樓,走著走著他就恢複成了沒摔之前的樣子。隻是臉色發青,瞳孔放大。
而他老婆一直在他身邊跟著他。
陳仰起先還以為是冰箱凍屍,沒想到是一個背傷的故事。他看著形影不離的夫妻倆,一把扣住了朝簡的手。
朝簡失血的唇輕動,他冰涼的指尖漸漸被一股濕熱纏上,連帶著他整個身體都暖和了起來,也潮潮的,像冬天躲在被窩裡。
時間在冷麵無情地流逝著,陳仰拉住朝簡下樓:“8提示什麼?這棟居民樓有我們看不見的第八層?”他說著打了個冷顫,鬼故事裡有這樣的情節,挺恐怖的。老套又恐怖。
“天台算不算另一種意義上的第八層?”陳仰自顧自地說,“不過天台即便藏著任務的真相,我們也沒辦法貿然上去,除非有快遞要送到那。”
目前他們連第七層都沒去過。
陳仰的眼前浮現出那個穿著漢服,腳上戴了串不響的鈴鐺,臉被砸得稀爛的小女孩。
602的大爺說樓上沒孩子。兩種可能,一種是,小孩是樓下哪戶人家的,還有種可能是,大爺在世的時候七樓的確沒小孩,後來才有的。
陳仰感覺四周陰風陣陣,像是有無數鬼魂在哭。樓裡有多個時間點,多個時空,平行空間一樣,那些生離死彆悲歡離合全部聚集在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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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到一樓的拐角處,陳仰看了看牆體,據小襄透露,厲鬼就是從這片區域出來的。
陳仰把手放上去,觸及的不是皮膚,是普通的牆麵,沒刷過石灰,很粗糙,他將手收回來放到鼻子前麵聞了聞,水泥的味道。
厲鬼的屍體真的被砌進了這裡?還是說,他隻是在附近蹲點,逮捕送完快遞下樓的快遞員而已……
陳仰定了定神,厲鬼隨時都會現身,他在這思考什麼,先出去再說!
朝簡一言不發地被陳仰牽下樓,他們身後是詭譎陰魂和鮮紅血跡,身前是微風和陽光。
陳仰再次聽到了風聲裡的溫柔纏綿。大概是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體會他沒有心悸沒有落荒而逃,隻覺得像這樣跟朝簡一起活著真好。
――隻有活著,活下去,才有一切可能。
“我包紮的鬆了點,血止不住。”陳仰鬆開朝簡的手說,“我得把你的紗布拆開,重新包一次。”他匆匆下台階,迎上隊友們關切的目光,心裡頭熱烘烘的,“阿緣給的紗布還有一塊,我撕細一些,壓著你的傷口纏緊……也怪我,第一次怕包太緊傷口壞死,沒太敢收力……”
“不用了。”朝簡低語。
“怎麼不用,你要等血慢慢流乾?”陳仰後半句話被攔截,他回頭,臉又冷又沉,“任務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完成。”他深呼吸壓下心頭的焦慮無力,“你這樣,向東也這樣,都在乾耗生命……”
朝簡一個闊步從陳仰背後上來,跟他並肩:“快了。”
陳仰反駁的話剛要蹦出來就滯住了,現在主線已經出來了,是快了。
“我還是要給你重新包紮一下,”陳仰無意識地不用拒絕道,“不準再說不用!”
後知後覺自己的莫名強勢,陳仰飛快掀了掀眼皮瞥向朝簡,發現他怔怔看著自己,一動不動沒反應,像是被人點了穴。
陳仰以為朝簡頭一回被人用這樣的語氣對待,傻了,他輕聲道:“我在跟你商量,血這麼流下去不是事,我也知道把紗布拆開你會很疼,但是現在沒有彆的辦法了,你忍一忍……”
話沒說完就被抱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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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梨過來時,陳仰把朝簡拉開,用其他人都能聽見的音量說了這一趟的收獲。
“通告?”鳳梨一頭霧水,“這是怎麼推理出來的?”
阿緣給他看自己手機上的備忘錄筆記。
【第一個死了的楊沛嘴裡塞滿了碎紙片,101的老奶奶提醒不要再進來送快遞了。】
【之後是602的大爺暗示,送完快遞趕緊離開。他兒子給的信息是,送快遞的時候上下樓輕點,不要大喊大叫,會被發現→說明不能製造大動靜,那會驚動抓快遞員的厲鬼。】
【再後來,201的史一升在日記裡透露,住在這有一點不方便,樓裡禁止快遞送貨上門→由此推斷出厲鬼的身份是物業。】
【這次武慶的屍體變成紙貼在牆上→物業,紙,牆上→通告。】
阿緣用眼神說,就這樣,很簡單啊。
鳳梨看她的筆記,每個字都認識,組合在一起就撞得他腦細胞四處亂竄,他抓了抓軟趴趴的頭發,蹲下來畫圈圈。
“能明白了嗎?”向東敲他露在外麵的那節腳踝,“再嚼爛就沒味道了,能不能稍微動點腦?”
“在動在動。”鳳梨又鬱悶又喪氣,阿緣跟他一樣都是新人,卻在各方麵碾壓他,完完全全的碾壓,好沒臉啊。
鳳梨是什麼都寫在臉上的人,藏不住自己的心思,向東看得頭疼,小屁孩怎麼這麼容易失去鬥誌。虧得這個任務沒幻境,否則早沒命了。
向東踢鳳梨一腳:“喪個屁,你不是一直沒皮沒臉嗎?多大點事!”
平時鳳梨聽老大這麼說,他會嘿嘿嘿笑著耍嘴皮。現在受到環境跟經曆的影響,鳳梨感覺這話就跟鬼故事似的,他神經兮兮地摸了摸臉,還抓了好幾下,抓紅都沒知覺。
向東黑著臉爆了句粗口,要是大家都能活著出去的話,得找陳白菜要點熏香給小梨子熏熏。他不怕朝瘋子阻攔,陳白菜還欠他一個人情。
“8不出意外是指天台。”向東昏昏沉沉地掐了掐青紫的鼻梁,“也就是七樓上麵那層。”他媽得,這一波快件送完他們還得待在這,他們要去頂樓,去天台。
鳳梨不懂:“那為什麼不直接寫‘天台’這兩個字?”
“你怎麼不問,為什麼一樓貼任務背景的告示,寫明厲鬼跟快遞員,以及業主之間的種種?”向東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坨……扶不上牆的爛泥。
鳳梨跑去找他仰哥求安慰,得到的回答是:你東哥是為了你的以後考慮,做任務可以依賴彆人,卻不能一直依賴,你你確實要多動動腦子。
他仰哥並不是時刻都溫和友愛,也有嚴厲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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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大件是302的,抓鬮的人隻有鳳梨跟阿緣。鳳梨抓到了單號,他記得302的門上插著鑰匙,現在不知道有沒有拔掉。
302的快件雖然沒有陳仰跟朝簡搬的那個大,卻也挺沉的。
鳳梨的體型是瘦的,但他不是不健康的那種瘦,他有勁,麻煩的是,他跟老大要搬的紙箱沒有抓扣的地方,不太好拿。
時間不多了。向東抽完最後一口煙,吐掉煙頭用鞋底一碾:“走吧。”
鳳梨像陳仰那樣走在前麵,倒著走,兩隻手托在紙箱下麵:“老大,你不行了就跟我說,我們立馬停下來。”
“走你的。”向東的舉止上看不出什麼虛弱感,隻是沒走幾步呼吸就開始紊亂。
鳳梨一顆心蹦到了嗓子眼。
陳仰停下給朝簡拆紗布的動作,揚聲喊道:“隻要彆搞出大動靜,搬快遞上樓的過程中是安全的,要擔心的是到了三樓以後和出來之前。”
“老子還能不知道?!一會老子就出來了!”向東啞著聲音吼了句,腳步一晃,“梨子,走!”
“東哥啊,我說真的,你頭暈了一定要說,彆逞強,不是說當老大的就不能弱,沒那個道理……”鳳梨的話聲停住,他看著走來的高挑女孩,看她短發輕揚,眉眼清亮。
“噗通”“噗通”鳳梨聞到了漫山野草的味道,他知道這不是愛情,不是心動,這是對蓬勃生命力的吸引。
阿緣站在鳳梨麵前,將腕部的佛珠脫下來,遞過去道:“這個借你。”
鳳梨呆住了:“為,為,為什麼……”
“你看了不下十遍。”阿緣直爽道,“你想要跟我借,我願意,借你了。”
鳳梨的臉“騰”地一紅,老大的狀況很差,他擔心他們會不順,就對阿緣開過光的佛珠動了小心思,他確實偷偷看了很多次,想借來戴戴,隻是不好意思提,也覺得很沒道理。
那佛珠和他的保命符指甲刀一樣,意義非凡,他實在是沒有那個厚臉皮跟阿緣說“能不能把你的佛珠借給我戴一會”。
鳳梨做夢都想不到阿緣會主動說要借給他。
“你真要借我戴?”鳳梨暫時把快件放下來,撓著頭說,“我出不來就沒辦法……”
“那你就出來還我。”阿緣打斷道。
“姐,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姐!”鳳梨的眼淚刷一下就掉下來了,還哭出了個鼻涕泡。
阿緣:“……”
向東:“……”真他媽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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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緣坐回原來的地方,看手機計算時間。
林書蔚靠過來,手肘抵著腿部,雙手托腮,聲音脆脆的:“姐妹,據我分析,頭被暴擊走路都成問題,更不可能扛重物爬樓梯,那個大帥哥全靠比普通人要強的意誌在撐,他們爬樓肯定要時不時歇一會,也許他們出來的時候,這一輪的時間就結束了。”
阿緣看著一個男的用偏女性的聲音喊她姐妹,她沒露出讓人尷尬的表情,隻是問道:“那我們會怎樣?”
“直接任務失敗。”林書蔚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阿緣把手機放懷裡,雙手交握:“這麼凶殘的嗎……”
林書蔚一張消瘦的臉湊近:“姐妹,我看得出來你心裡很慌,那你怎麼還不哭?”
“我為什麼要哭?”阿緣反問。
林書蔚一怔,他嬉笑:“也是啦,哭沒用,我早就說了,小胖不聽,他每次都是哇哇哭。”下一秒他的聲音就從女聲變成男低音,“我叫楚肆。”
阿緣沒有反應過來就聽他道:“你可以像其他人一樣,叫我一聲四哥。”
她還沒說話,林書蔚便衝她靦腆地笑了笑:“四哥很少對誰表現出這麼明顯的欣賞。”
阿緣明白這是林書蔚。明明他才是身體的主人,可他出來的時候卻不多,似乎比起應付這個世界,他更喜歡躲在那幾個人後麵。
一樣米養百樣人,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人生閱曆。阿緣沒有立場評論,她隻希望自己腳下的軌跡不要因為身份號崩壞,任務要做,生活也要有,夢想更不能放棄。
林書蔚從阿緣身上感受到了源源不斷的正能量,他心頭震撼,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快要溢出來的羨慕。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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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居民樓,鳳梨把佛珠戴在了老大手上,強行戴的。
向東不信命,不信佛,隻信自己。但他沒把佛珠扔掉,不然小梨子能念個沒完,他現在話都不想說,怕一張口就吐血。
鳳梨正對著老大抬快件,時刻提防他昏厥,兩人一路走走停停地到了三樓。
“門上的鑰匙沒了。”鳳梨捂著嘴讓自己的喘氣聲小一點。
向東站不住地靠著牆壁坐下來,臉白得跟鬼一樣,眼皮撐不起來,他滿口血腥地低罵了幾句:“梨子,速度點,敲門。”
鳳梨做了幾個深呼吸讓自己平息一點,輕輕敲了敲門,貼著門壓低聲音道:“請問有人在家嗎?”
裡麵沒動靜,鳳梨頻頻回頭往樓梯那裡看:“東哥,會不會沒人?”
“不會。”向東的氣息虛弱,“再敲。”他又說,“彆踢,隻敲。”
鳳梨擦擦腦門的冷汗,收件人關係到他的生死,他哪兒敢踢門啊。又敲了幾下,鳳梨背後的汗毛毫無預兆地豎了起來,他預感到什麼,手腳僵硬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