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小雲就算沒受傷,她也逃不出幾十個人的追捕,更何況她的腿傷到了,跑不快。
喬小姐輕輕鬆就將她的小胳膊給擰到了後麵。
大家都有種見到曙光的激動。
關小雲沒死,這個結果讓多數人意想不到,少數人有預料,但猜測是猜測,親眼所見是親眼所見,兩回事。
不管怎麼說,抓到她的這一刻,他們四舍五入等於是完成了第一個任務,可以先讓自己放鬆放鬆。
多道手電的光集中在關小雲身上,她緊閉雙眼,挺薄的兩片唇抿在一起,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
陳仰打量關小雲,臟兮兮的臉上有幾處細小劃痕,馬尾淩亂,衝鋒衣上有一股子餿味,像是在垃圾堆裡待過。
淩晨那會兒,陳仰和其他人把紀念館找了個遍,沒看見她,不知道藏哪兒了。
要不是那傻子……
陳仰舉著手機掃了掃,他發現傻子坐在地上,一條腿的褲子擼上去,露出白得發光的小胖腿。
張琦正在給傻子吹吹,他就跟帶兒子似的,看過去的眼神充滿父愛。
陳仰的耳邊響起低低的聲音:“你以前也給我吹吹。”
“……”陳仰的嘴角輕抽了幾下,臉頰跟耳朵都有些紅,“我那是逗你玩。”
“我知道。”朝簡說,“那你什麼時候逗我?”
陳仰連脖子都紅了,他用隻有朝簡一個人能聽見的音量說:“等完成任務,我天天逗你。”
“好,天天給我吹。”朝簡吐氣。
陳仰:嗯???開車了嗎?錯覺吧,一定是。
風往陳仰燥熱的滿腦上吹,他涼了一點,思緒回到原來的軌跡上麵,傻子在假山那說“抓到你了”的時候,大家去看了,發現假山裡麵什麼都沒,以為傻子在玩。
現在陳仰有了另一種推測,那是關小雲之前的藏身地,她後來換地兒了,傻子不知道,還去老地方找她。
傻子沒找到人就四處亂跑,他對這裡太熟悉了,最後還是讓他找到了。
至於天一黑,傻子突然吵著要躲貓貓……
搞不好傻子第一次發現關小雲的時候,關小雲就以“躲貓貓”為由支開了他。
陳仰把手電的光從傻子那裡移到關小雲身上,傻子雖然沒告訴他們,是誰把程金吊起來的,但他找出了關小雲。
由關小雲來說那些事,也是一樣的。
不對,不一樣,陳仰搖頭,關小雲是當事人之一,她知道的比傻子多多了。
陳仰朝著關小雲邁近,他禮貌又客氣地喊道:“關小姐。”
一直閉著眼,拒絕交流的關小雲睜開了眼睛。
急得沒辦法的任務者們都有些驚喜,陳仰也有點想不到自己還有這特殊待遇,他又走近了幾寸距離,聞到了她呼吸裡的腥味,她把嘴咬破了。
關小雲的眼睛漸漸瞪大,或許是她氣陳仰在那樣的情況下都能飛速認出自己,她急促喘息著,狠狠朝他吐了一口唾沫。
陳仰反應靈敏地躲開了,他抓住朝簡發抖的手,強行將人拉到不遠處哄去了。
接下來的事,有隊友們。
陳仰站在一個既可以觀察隊伍的情況,又能不被打擾的角度,輕聲安撫渾身低氣壓的朝簡:“好了沒事了。”
朝簡的情緒很差,他背靠雕花窗,喉嚨裡發出被刮到逆鱗一般的低喘,聽起來讓人不寒而栗:“你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弄死。”
“對,”陳仰說,“吐不到我身上的,我能躲得掉。”
朝簡的閾值高低都跟陳仰一個人有關,現在看他差點被欺負,朝簡的閾值就驟然低了一大截。
“煩。”朝簡控製不住自己,他又怕做出什麼事影響到陳仰,隻好拿出藥瓶,咽了兩粒藥片。
陳仰心說,我也煩得很,我想喝啤酒吃炸雞,睡覺看電影,不想提著腦袋查線索看死人做任務了。
越到結尾,心態崩得越快。
陳仰蹭著朝簡麵頰的指尖驀地一涼,同一時間,隊伍裡爆出一聲叫喊:“下雪了!”
降溫了,穿的少的都趕緊找地兒躲,做任務期間生病了遭罪,哪怕隻是一個普通感冒。
細碎的雪花從天而降,悉悉索索地擁住整個紀念館。
陳仰嗬口氣:“不知道虛假世界的三連橋有沒有下雪。”
“季節同步。”朝簡說。
陳仰“哦”了聲:“那就是下了啊。”
“03怕雪花,它肯定又要咬著它的窩往客廳跑,有妮妮那個小姐姐在,估計它也不會無聊,還有文青呢,文青挺喜歡03的,搞不好會帶上他們下樓堆雪人……”
朝簡打斷陳仰的碎碎叨叨:“小雪,堆不了。”
“也是。”陳仰抓著朝簡的手臂,把眼淚擦在他冰涼的袖子上麵。
朝簡皺緊眉頭:“你想他們了。”
“想了。”陳仰拽了拽朝簡的袖口,手指鑽進去,蹭上他溫熱的皮膚,但我不會後退不會動搖,我會衝向你,你接好我就行。
.
雪慢慢大起來,大家都將戰場轉移到了一個前廳。
傻子已經窩在角落裡睡著了,他的兩隻手合在一起枕在臉下,小寶寶睡覺一樣。
而關小雲的嘴還跟蚌殼似的,撬不開。
那一口唾沫要是再來一次,很有可能會引發血案,陳仰是沒辦法靠近關小雲了,問話的活隻能交給其他人,他一邊這麼想,一邊著急焦躁。
大部分隊友陳仰都不熟悉,不清楚深淺,他往老隊友那看,試圖催一下。
結果發現老隊友們全站在外圍,就沒一個想要上前嘗試嘗試的。
陳仰一口老血卡在了喉嚨裡,朝簡怕他後背,給他順了順。
“你媽的,不如打一頓!”隊伍裡有人吼了出來,好幾個跟著附和。
關小雲無動於衷。
“乖乖,好冷啊。”江江搓著手湊近任務目標,“姐姐,你配合一下,大家都能早點完事,多好啊,求你了。”
關小雲行屍走肉的姿態出現了一絲裂痕,她愣愣地看著江江。
江江刷地扭頭對大家使眼色,這是怎麼回事,她是不是看上我了?是不是是不是?我要出賣色相嗎?賣|身我不會啊!
陳仰看了眼旁邊的張琦,張琦會意地走到江江身邊,小聲說:“你好像和葉宇是一個類型。”
江江:“……搜噶。”他轉過身,對著手心呸呸兩下,自我感覺良好地把手往頭上抹了抹,“看我的。”
下一刻,大家就聽到江江對著關小雲,甜膩膩地喊了聲:“小雲~”
他們有點想吐,但關小雲的眼瞼顫了顫,氣息變得柔軟了不少。
眾人:“……”好吧,是他們不懂。
不一會,經過一場暗中商議,諾大的前廳隻剩下江江和關小雲,大家都在外麵等著。
江江的同伴蹲在門口嗑瓜子。
陳仰:“你不擔心?”
“擔心啊。”他把懷裡的小包洽洽瓜子拿出來,“要吃不?”
陳仰沒忍住地要了一點瓜子,轉手就給了朝簡。
朝簡剝一個,他吃一個。
廳外風吹雪花飄,天寒地凍,廳裡彌漫著一股子家庭和睦的溫馨味道。
江江虛虛地扶著關小雲的胳膊,體貼道:“小雲,咱去椅子上坐著說。”
關小雲看著他的眼神發直,儼然是一副深陷兒女情長的可憐模樣。
江江還沒走兩步,他的餘光裡就捕捉到一道寒光。
那刀片在距離江江脖子動脈一寸時停住,無論關小雲怎麼使勁,都不能前進分毫。
江江的身手算不上多強,對付普通女孩子綽綽有餘。
“你以為我的朋友們為什麼要讓我和你獨處?”江江瞥了眼女人受傷的腿,告訴她殘酷的現狀,“前廳的出口就一個,你是逃不出去的,省點力氣吧。”
關小雲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著江江,抓著刀片的手還在不死心地用力掙紮。
“窗外也會有人把守。”江江輕鬆扣下她的刀片,找紙巾包起來塞口袋裡,“而且我的部分朋友對血腥味十分過敏,這麼說吧,你要是前一秒給我劃拉出口子,他們下一秒就能衝進來了,無論如何你都逃不了。”
“我們又不會害你。”江江甩了甩後腦勺的小老鼠尾巴,“大家坐下來聊聊就好了,這麼多。”
關小雲沒了刀片,她臟汙的臉上就湧出了一片死灰之氣。
“你同事程金就死在這兒的鐘樓二樓,掛大鐘邊上了,這個事你知道的吧。”江江心裡急得跟熱鍋上屁股燒起來的螞蟻似的,他把手指環節捏的“咯咯”響,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控製不住地給這個女人一拳。
關小雲又閉起了眼睛。
“吊死鬼好可怕,舌頭吐出來,像這樣。”江江伸舌頭,故意掐自己脖子發出呼吸受阻的聲音,“呃……”
關小雲有點抖。
“你同事的眼睛往外突,死不瞑目。”江江用鬼故事的標準音量說,“而且很臭,那味道就像是……夏天買回來的豬肉,忘了放冰箱,悶在紮緊的袋子裡一整天的味道。”
關小雲抖得幅度大了一點。
就在江江準備乘勝追擊的時候,角落裡突兀地響起了一串傻兮兮的笑聲。
“嘿嘿……嘿嘿嘿……”
傻子還在那窩著呼呼大睡,大家出去的時候,把他落那兒了。
“傻子都是傻子,這時候還睡得那麼香。”江江佩服又羨慕。
“傻子怎麼了!”關小雲脫口而出,“要不是他,我也死了。是他幫我引開了那些人。”
江江耳朵一動:“他們是誰。”
關小雲猛然抿住沒有血色的嘴唇。
“是你的其他同事?劉值他們嗎?”江江的眼裡流出睿智之色,“劉值讓我們調查你們的失蹤一事,你們留下的遺書裡有提到一句‘他們盯上我了’,一模一樣的內容,所以其實是,他們盯上你們了,隻是你們不知道對方也被盯上了而已。”
關小雲的嘴唇輕微發顫。
江江不假思索道:“現在你的同事程金死了,葉宇死了,隻剩下你……”
門外的眾人徒然聽見了一道崩潰的尖叫。
“啊!!!”
他們衝進來就看到江江從後麵箍住關小雲,嘴裡罵罵嚷嚷著什麼。
而關小雲一改之前的樣子,她的馬尾鬆開了,頭發因為掙紮披散在眼前,神情悲痛,滿臉鼻涕眼淚,嘴角流著口水。
“她突然發瘋,我怕她咬舌自儘,情急之下就卸掉了她的下巴。”江江手忙腳亂地撈著關小雲,這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和女孩子這麼近,他感覺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傻逼,不會直接打暈啊?”老肖看不下去地走到江江身邊,手成刀砍在了關小雲的後頸。
“……忘了。”江江懷裡的關小雲停止哭叫,她閉著雙眼,身子往下跌。
陳仰問道:“江江,她為什麼突然發瘋?”
周圍人也通通看向江江,對啊,為什麼?目標不是把你當替身了嗎,怎麼這麼快就談崩?
一下子成了焦點,江江心虛地躲開大家的視線,他把關小雲放在椅子上麵,弱弱道:“可能,也許,大概,嗯,嗬嗬,是我跟她說了葉宇的死。”
“……”
陳仰掐了掐眉心,男朋友的死訊給了關小雲一記重擊。這是能料到的場麵,也跳不過去,隻是來的有些早。
“你該問的都已經問完了?”陳仰看江江。
“我才開了個頭。”江江往他的小同伴身後躲。
有人氣的咆哮:“那你他媽的刺激她乾什麼?”
江江下意識想還嘴,同伴搶先說:“他傻白甜,做事不過腦,仗著自己有點帥就放棄了智商,我替他像你們道歉。對不起,是我的小夥伴愧對組織的信任,給組織添麻煩了。”
說著就按住他的頭,彎腰鞠躬。
眾人:“……”氛圍從劍拔弩張的群毆開場變得微妙,多數人覺得算了,這一環節翻篇,少數還要揍人。
於是前廳裡就吵鬨起來了。
張琦把煙屁股丟地上,鞋底碾碾:“老弟,現在怎麼整?”
七點了,任務時限還剩四小時。張琦感受到了上學時期考試交卷的心慌,可考試不交卷頂多被老師跟家長罵,任務是要死人的,他想砸點什麼東西解解壓。
陳仰沉吟道:“去她家吧。”
“那不是更刺激?”張琦不明白。
“節奏已經亂了,隻能一亂到底。”鄭之覃越過他們出去。
張琦眼裡的迷糊退散了一些,他好像懂了。
大家一起走目標太大,會引起遊客們的好奇和緊張,他們隻好分開走,在關小雲家集合。
下雪了,景區呈現出了一種彆樣的熱鬨。
陳仰和朝簡穿過小巷走上主乾道,遊客接踵而來,小吃的香味飄了一路。
關小雲由幾個任務者負責帶去目的地,他們主動接下的那個活,有鄭之覃跟隊,他的實力陳仰是信得過的,不擔心會出意外。
有遊客抱著關東煮從陳仰身邊經過,他的肚子叫得更響。
陳仰還沒說什麼,朝簡就給他買關東煮去了。
前麵有騷動,陳仰匆匆跟朝簡打了招呼就去查看情況。
一對年輕夫婦正在吵架,吵得不可開交,陳仰聽他們翻舊賬,陳芝麻爛穀子全都往外抖,他不明所以,還是圍觀群眾告訴他說,孩子丟了。
不找孩子,在這吵什麼呢,翻來翻去一筆爛賬,陳仰心頭的火氣蹭蹭往上冒,嘴上還在積極幫忙解決問題:“女士,先生,你們說一下孩子的特征,穿什麼衣服,多大,留的什麼發型,手上有沒有拿東西,我幫你們找找。
那對夫婦停下爭吵,他們一致的將矛頭對準陳仰這個外人。
“就你一個怎麼找?還不快去叫你的同事!”
完了就繼續對吵。
“我說不想來青城旅行,你非要來,現在好了,豆豆丟了。”
“是我要來嗎,我比你還不想出來玩,要不是你媽跟豆豆提什麼旅遊節,他上了心,吵著要看,我能訂機票?你媽不知道,你能不知道嗎,我忙得要死,為了這趟旅行,我熬夜趕了好幾天工!”
“所以呢?這跟你沒看好豆豆有什麼關係?”
“我趕工不累啊?我走路都犯暈,你讓我看豆豆,你怎麼不帶他?!”
“我懶得跟你吵,來之前我就跟你說我做了夢,噩夢,凶兆,青城三連橋不能來,你覺得我是在放屁,結果呢,我們今天下午才到這裡,晚上一轉眼豆豆就沒了,你從來都不把我的話當回事,但凡你信我一點,我們這會就不會在這裡……”
“……”
陳仰感覺自己的腦子成了一個木魚,被人不停地敲啊敲,敲啊敲,快要裂了,他扭頭找圍觀群眾搜集孩子的信息。
還沒搜集完,陳仰就見錢秦牽著一個男孩往這邊來,那男孩和群眾描述的一樣。
圍觀的站開點,有人大喊:“兩口子還吵啥啊,你們家娃被好心人送過來了!”
男孩攥著錢秦的手,不往爸媽那跑。
他媽媽哭叫著撲了過去,一把抱緊他,連聲問他跑哪去了,為什麼不聽話。
“行了,豆豆沒事就好了。”當爸爸的沒那麼情緒化。
“我們今晚就走吧,離開三連橋。”他捂著跳動的右眼皮,“我說真的,我心裡頭……”
孩子媽打斷他,冷笑道:“你要走就自己走,我一個人帶豆豆看旅遊節。”
“又不是隻有三連橋有旅遊節,其他地方也有,我們可以等彆的地方旅遊節到了,再去看啊。”孩子爸看她就是不往心裡去,氣得大吼,“你信我一回行不行!”
年輕女人也是個固執性子,她沒搭理丈夫,徑自抱起孩子走了。
四周的遊客裡發出竊竊私語。
“帶孩子出來旅行不是挺好的事嗎,吵架就沒意思了。”
“對啊,真不知道吵什麼,的虧孩子沒丟,要是丟了,後悔去吧。”
“……”
“來都來了,就看看唄,明天不就是旅遊節了嗎,也不差一天吧,總|統都沒這麼忙。”
“……”
“三連橋每年都有旅遊節,哪年出過事啊,還凶兆呢,這當爸的真是,為了回去也不找個好點的理由。”
“話說三連橋很多年沒在旅遊節前後下雪了,不知道明天下不下,走了走了。”
“……”
陳仰沒再管小插曲的後續會怎樣,他退出人群,叫住錢秦。
“幸好你看到了孩子,不然我一時半會找不到他,那對夫婦鬨起來了,我有可能觸犯禁忌。”陳仰跟錢秦道謝。
錢秦白了大半的頭發上覆著碎雪,他微微駝背,一隻手放在外套口袋裡,一隻手垂在褲子一側,還維持著被攥的樣子。
“我在你前麵碰到的這場鬨劇,找孩子不是為了你。”錢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