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幅畫裡的白棠沒有擺出誇張的造型,衣著也是平時的樣子,一幅畫是上半身,眉眼的筆觸細膩得不像話,飽滿的唇上揚,眼尾盛著笑盈盈的光亮,讓看畫的人也會跟著他笑,跟著他開心起來。
而另一幅的背景是一片昏暗中的老舊斑駁牆壁,白棠的全身都畫了進去,他回頭,眼神哀傷而茫然。
向東有種白棠要對他哭出來的感覺,他低罵了幾聲,惡狠狠地瞪向要伸手去摸白棠的看客。
那人是個紳士,頭一回看畫看入魔,他意識到危險清醒過來,禮貌而尷尬地對著畫中人道了個歉,沒再多待就走了。
向東看著兩幅畫,煙癮犯了。
畫展禁止拍照,向東也沒把手機帶進來,都和大家一樣存放起來了,他現在很想把畫中的白棠拍下來,然後呢,沒想好。
先拍下來,拍下來再說。
向東正要去找畫家,那家夥就跟幾個外國佬打了招呼,向他這邊走來。
畫家在向東開口前說:“畫展結束,我會把這兩幅畫送給你。”
“送給我?”向東嘴邊的話瞬間黏住,“我沒聽錯吧?”
畫家反問:“不要?”
“要啊,怎麼不要。”向東調笑道,“你投入心血畫的,免費送給我?”
畫家帶著手套的手拍拍向東肩膀,哥倆好的動作被他做得優雅華貴,他微低頭,色澤淺紅的唇輕啟:“禮物。”
向東聽到這個詞,神情頓時有些不自然。
畫家收回手,他摘下一隻手套,用那隻露出來的手理了理散下來的幾縷發絲,再把手套戴回去:“回頭再發紅包祝賀。”
向東:“……”
“其實我個人認為你不適合做白教授的伴侶。”畫家跟向東並肩,他要高幾厘米,體格卻沒向東健壯結實。
“是嗎?”向東沒發怒,他玩味道,“那他適合哪樣的?”
畫家說:“你在吃醋,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打住個幾把。”向東拽他西裝,“不是你挑起來的嗎?你給老子繼續下去,說明白!”
畫家快速按噴霧劑,噴了向東一臉。
“你太粗魯,太放縱自我,向東,”畫家離向東遠一點,噴霧劑還在往西裝上噴,“白棠的世界跟你相隔太遠,你闖不進去。”
向東狂妄地笑道:“那老子還偏就要闖了!”
樓梯上的白棠呼吸急促,還有點酸痛的腰一陣陣酥麻,熱氣在臉頰跟心口間徘徊,他不知站了多久。
畫家說要送他禮物,就是這個,向東的那句話。
白棠望著背對著他的向東,眼神飽含愛戀。
不需要闖,我是你的俘虜,我的一切任你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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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外行內行都震撼的畫展結束以後,向東一夥人隨便吃了點東西,坐船穿島。
畫家的絲綢衣物外麵多了一件隔離服,特質的,料子輕便高檔,他在船上打開手機,處理了一下家族的事務就開始發紅包,陳仰跟朝簡早就不在他的列表裡了,他還是會習慣性地找一找。
向東幾人的手機都在響。
車六爺又在關愛老百姓了,頭頂的聖光很是耀眼。
白棠就在這樣的氛圍裡拿出自己的身份卡,說身份號是五位數的任務者可以選搭檔,他提出大家組隊,組成一個固定隊伍。
這個提議一出來,大家的回應各異。
向東,畫家,鳳梨都沒意見,香子慕不參與。
“那香醫生,你什麼時候改變主意了,想參與了就來找我們。”鳳梨說,“隨時都可以的。”
香子慕隱約笑了一下:“好。”
“哎,”文青喝了一口咖啡,為難地說,“我也不行。”他是不會好好做任務的,跟他們組隊,隻會害了他們。
所以就不害這幾個人啦。
不過如果隨機碰上了,那到時候就看他們的運氣了。
如果那時他心情好,皆大歡喜。
船上的氣氛有點安靜。他們這群人是因為陳仰才走到一起的,可他們誰也沒有一直跟著陳仰做任務。
其中和陳仰合作最多次的是向東跟文青。
向東是火車站,小鎮,老樓,文青則是火車站,海水浴場,校園,他們都跟陳仰合作過三次,其他人基本都是一次,兩次。
重置前的不算。
現在陳仰這個主心骨抽出來了,大家想凝聚在一起,不太容易。
香子慕和文青的選擇在向東的意料之中,他們兩人目前隻認可陳仰,陳仰不在,他們就不會徹底投進這個團隊。
這也不是多讓人接受不了的事,做搭檔等於把自己的生死和後背交出去,那要看緣分,不是隨便誰跟誰都能做的。
“趙元願意。”鳳梨在微信上和趙元聊完說。
“那就是五人隊。”文青真心實意地鼓掌,“恭喜恭喜。”他滿臉的興奮,“今天是個好日子,我們待會喝一杯去。”
“你媽的天天都是好日子。”向東踢他,“要喝你自己喝去,老子今天絕對不會陪你。”
文青受傷地歎口氣:“俗話說啊,吃水不忘挖井人,你抱得美人歸就不顧兄弟情了是吧,怎麼也不想想,那晚究竟是誰給你助的攻,真的,東子,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了,哎。”
向東那臉色沒法看。
見文青還要說,向東要發火,船被他搞得左右大幅度搖晃。
“哎呀,白教授暈船,可憐。”文青同情地說了一句。
向東看一眼臉上沒多少血色的白棠,他立刻坐回去,怒瞪文青。
文青對他筆芯。
向東快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我發了一點房屋的外觀圖在群裡,都是獨棟的,四島六層,你們看哪個適合團隊居住。”畫家收回手機說。
看完圖片的向東幾人沒說話,幾十棟彆墅,這叫一點?
“畫家,你也吃五穀雜糧嗎?”鳳梨忍不住發出窮酸老百姓的提問。
畫家:“……”
“他吃鑽石。”文青認真道。
向東看鳳梨跟文青鬨,他靠在護欄上看天空,再過段時間就把重置的事告訴畫家他們。
但願五人小隊能走遠點。
向東瞥左邊的香子慕,他重複鳳梨跟對方說過的話:“你想加入,隨時都可以。”
香子慕一隻手放在水裡,感受水流從她指縫裡流走,就像那些前世的時光,握不住,也早就離她遠去了:“現在還不想。”
這話沒有說死,未來一切都是未知的,什麼都有可能。
向東覺得自己哪天要是見到老陳,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他,你交代老子的事,老子做到了,因為香子慕的靈魂已經破土而出,回到了日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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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多,大家陪鳳梨去聖馬可廣場看鴿子。
白棠站在教堂前麵,讓向東幫他拍幾張照片留作紀念,風把他的頭發吹亂,額前發絲不時掃過眉眼,絲毫不影響他凝望喜歡的人。
“你那邊的光不行。”向東拿著相機四處看看,給他找光不錯的地方。
白棠偷偷拍下為他著想的向東。
“你去那。”向東指了個地方,白棠回了神,去到他給自己挑選的一處櫥窗前。
櫥窗裡的精美飾品都掩蓋不了白棠的一身風華。
一家店裡,文青陪鳳梨看玻璃製作的各種小玩意,他瞥到向東從後退點給白棠拍照,到蹲下來拍,再到單膝跪地。
整個過程十分自然,拍照的人沒意識到,被拍的人像是在被求婚。
“文哥,你羨慕啊。”鳳梨扒上來,跟文青腦袋挨著腦袋。
文青正要搭舞台演一波,就被一道驚喜的聲音打亂。
“小邵總!”
一個中年發福的男人大步走來,臉上泛著油光的肥肉因為他走路的速度顫個不停,他直奔文青,眼神如同見到上帝,在他後麵是提著大包小包,氣喘籲籲踩著高跟鞋追上來的小情人。
“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您,”中年人激動又局促,“您是來旅行的嗎?”
文青指間的硬幣轉了幾下。
“這邊我常來,也有自己的住處,你要不要過去坐會?”中年人的語氣誠懇且期待。
文青還在轉硬幣,不說話也不笑。
這樣的文青讓鳳梨有些害怕,他發現還是沉浸式演戲的影帝文青好相處。
那小情人不知道情況,她挽著金主的胳膊,小聲嘀咕:“這人怎麼一點禮貌都沒……”
話沒說完就被扇了一耳光。
中年人拿出帕子擦了擦腦門的冷汗:“小邵總,我沒管教好我的人,希望您不要生氣,我先走了,改天我再親自登門道歉。”
“祝您玩的開心。”中年人拽走地上的小情人。
鳳梨咽了咽唾沫:“文哥,你上班的啊。”還是老總,真看不出來。
文青恢複平時的笑臉:“傻孩子,剛才那肥豬認錯人了。”
鳳梨眨眨眼,對啊!文哥姓文!那什麼小邵總不是他。
“那大叔把我認成彆人了,我不高興,不想跟他說話。”文青撇嘴,“我現在是文青嘛。”
“我也被認錯過,”鳳梨並沒有注意到文青的用詞,“現在”兩個字代表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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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一角有個老人支著畫架在給遊客畫頭像。
香子慕站在旁邊,看畫家構圖,起線稿,一點點勾勒出一張人臉,一個故事。
“要試試嗎?”畫家問道。
香子慕搖頭。
遊客帶著畫走了,小凳子空出來,畫家坐了上去。
香子慕眼中露出幾分詫異。
一個才開過畫展的藝術家,竟然會讓路邊的畫者畫自己。
畫家用意大利語讓老人隨意發揮,他切換撐中文道:“生活在於體驗。”
香子慕輕扯了一下唇角,作為一個重度潔癖患者,能體驗生活?
“能。”畫家猜到她的心思,“隻要願意嘗試。”
香子慕垂眸沉靜了會,抬起頭道:“那我也畫一副吧。”
文青帶著鳳梨過來時,畫家的畫像已經畫完了,老人正在給香子慕作畫。他喜歡先畫眼睛。
對他來說,眼睛是一個模特的靈魂。
香子慕的那雙眼睛生的太好了,黑白分明猶如赤子,乾乾淨淨不染塵世。
老人邊畫邊讚美,畫家翻譯給香子慕聽。
香子慕不在意自己的外形,也聽多了類似的聲音,可她的無動於衷沒有像平時那樣貫穿到底,這次隻持續了幾十秒,她揚了揚無暇的臉龐,對立在老人身旁的畫家道:“替我說聲謝謝。”
畫家替她轉告給老人。
“小鳳梨,你來一張唄。”文青把畫家的畫像還給他,沾了一手鉛灰。
鳳梨:“好啊好啊!”
“文哥,我們一起吧,畫家,你幫我們問問,合照能不能畫。”鳳梨躍躍欲試。畫家沒問,文青會說意大利語。
然而文青並沒有要開口的跡象,他和鳳梨一樣,亢奮地看著畫家,等一個答案。
鳳梨的心情神態是真的,文青是裝的。
畫家掃了眼文青,他扭頭問老人,將答案透露出來。
“可以啊!太好了,我去叫老大跟白教授,問他們要不要畫!”鳳梨風風火火地跑進廣場,所過之處鴿子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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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隊伍裡有個畫家,大家還是都光顧了老人的生意。
時間走得太快,日頭無聲無息地漸漸下沉,向東邊走邊給白棠看他拍的照片,後麵是戴著口罩,手裡拿個悠悠球的香子慕,對她介紹文藝複興時期那些驚世創作的畫家。
鳳梨在後麵拍他們,每一聲“哢”響的時候,都有一個畫麵被定格。
文青嚼著口香糖,慢悠悠地走在最後,他的手比做手|槍,漫不經心地對著遊客們掃動:“biu,biubiu,biubiubiu,biubiubiubiubiu。”
“文哥,彆biu了,走了啊――”前麵的鳳梨回頭大喊,同時也拍下了文青演出來的童真。
文青做了一個把槍放回腰後槍套裡的動作,他吹著粉色的大泡泡,笑著張開手臂大步朝隊伍走去。
“小夥伴們,我來了!”
2025年,8月17,意大利威尼斯,一大群鴿子在夕陽的彩光裡扇動翅膀,飛過他們頭頂,飛向橙紅的天邊。
他們還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