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琉卡王布倫希爾特從自己的辦工作上抬起了頭，便看到了站立在辦公室門口的參謀長奧斯坦娜·巴爾海軍中將。
自從奇跡之環戰役之後，蘇琉卡王麾下的核心成員都得到了升職加薪的褒獎。參謀長小姐小姐當然也不例外。她甚至還得到“明伊倫女男爵”的爵位，正式從普通公民家庭出生的小鎮做題家變成了擁有采邑的世襲貴族，絕對堪稱是階級躍遷了。
不過，籠罩在布倫希爾特艦隊全軍上下的歡欣鼓舞，卻僅僅隻持續了兩個星期不到就旋即消散了。
九月的最後一天，在布倫希爾特所帶領的主力艦隊距離團結要塞隻剩下48個小時航程的時候，他們也終於收到了巨大的噩耗。
一個大選帝王的隕落，一艘泰坦艦的毀滅，將近五十萬帝國將士的陣亡，是在不過短短半天之內發生的。或許，都隻有在銀河共同曆之前，那場絞肉機般的第三次銀河大戰中，才會產生如此慘痛的損失吧。
不過，話雖如此，布倫希爾特也依舊隻能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現場，儘自己所能搶救不知道還是否存在的幸存者們。
她是誠懇地期盼自己能救下索雷恩王的，並不是僅僅是因為這位王叔是第一個親口表明會在選帝上全麵支持自己的，也是因為，對方還算是自己的半個兵法老師。
布倫希爾特在十三歲正式進入皇家軍事學院的高級科進修之前，對軍事的全部知識，除了來自以宮相休萊中將為首的家庭教師團，然後便是索雷恩王為皇室幼年子弟們開辦的軍事夏令營了。
十三歲的時候，布倫希爾特在模擬戰中，把身經百戰的皇室第一名將索雷恩王打得大敗。當然，這件事隻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宮廷逸聞。可年輕的蘇琉卡王，卻因此樹立了自己對戰爭的絕對信心。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索雷恩王叔，又怎麼不能算是她布倫希爾特的授業恩師呢？
八大王家的繼承人，說是晨曦皇室的成員，但真要追溯源流怕是得到三千年前才能找到同一個祖宗了，要說能有什麼不可斷絕的血脈親情自然是不可能。可是，除非是為了選帝爭得你死我活的當事人，雙方至少是會有立場相似的階級感情的。
布倫希爾特確實希望能找到活著的索雷恩王叔。可是，她也知道，這種可能性其實已經下降到了奇跡的程度。
於是，再隨後的幾天時間裡，整艘晨曦天使號便陷入了低氣壓狀態。
當艦隊於9月2日抵達團結要塞的時候，蘇琉卡王赫然發現，這裡已經聚集了四五十艘戰艦，都是陸續從其他星係趕過來的。不用說，肯定是接到團結要塞的消息，從附近趕過來救援的，其中甚至還包括了從黎明之眼過來的增援艦隊。
精神結構本就不太穩定的布倫希爾特，當時就想要發飆了。
你們都過來了，整條黎明航道豈不是變成了公共廁所？楊希夷的艦隊豈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當然，身為大選帝王，她終究還是沒有把這些粗鄙之語吐出口。
“罷了，這其實是我的錯誤。作為新大陸的最高將領，我沒有考慮到大多數人的狀態。實際上，我應該預想到各支分艦隊的動態。在收到楊希夷發布的消息時，我就應該第一時間通告整個戰區，要求所有人各歸其位的。”布倫希爾特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挫敗感：
“我動搖了，既然能連這點事情都沒想到。奧斯坦娜，我依舊還是有很多不足之處啊！”
“其實下官倒是想到了，但並沒有提醒您。”奧斯坦娜道。
“……可有合理的理由嗎？”
奧斯坦娜道：“您或許會想，事情已經發生了，團結要塞不管聚集多少艦隊，有些事情也是無濟於事的，首先需要琢磨的還是後續的戰事問題。然而，這不過是一種理想狀態。整個新大陸現在都是您的防區，團結要塞的死傷者都是您的部下。索雷恩王是您的老師，也是為了支援您才從榮耀之門趕來的。至少樞密院發給貴族和公民們的戰報是如此的。
“若您下達那樣的命令，輿論一定會出現對您見死不救的指責，也一定會影響到元老院的態度。”
布倫希爾特冷笑一聲：“難道讓楊希夷從黎明航道進進出出，就不會影響元老院的態度了嗎？”
“那隻是一點軍事調遣上的紕漏。強如伊雯婭大帝和當今，不也是犯過錯誤嗎？說得難聽一點，奇跡之環的勝利足夠您犯上許多次錯誤。可是，站在您的立場上，風評卻很重要。蒂芮羅人固然厭惡懦夫，隻願意追隨勇者。可是，他們希望追隨的，其實是有人情味的英雄，而非冷漠無情的政治動物。至少，表麵上必須如此。”
奧斯坦娜·巴爾歎了口氣：“殿下，帝國也從不是完美的。”
是的，哪怕是銀河帝國這樣的威權體製，真到了最高層的政治生態中，和所有相互製衡的共和體製也是同樣的。
參謀長小姐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唯一可以打破這種政治生態的，率性而為的，便隻有皇帝了。可是，您還並不是皇帝。
不過，她相信，布倫希爾特一定是明白的。
後者並沒有馬上回答，隻是看向了舷窗之外。過了良久，她才用平靜的語氣道：“奧斯坦娜，我剛才有非常不適的感覺，隻覺得心頭很涼，口乾舌燥。這是高位靈能者的自感。嗬嗬，自從奇跡之環戰役之後，我的精神狀態已經非常接近神棍了嘛。”
奧斯坦娜不敢馬上作答。她確實能感覺到，自從收到了團結要塞的消息之後，布倫希爾特似乎又一次升華了。人雖然還是那個人，卻又多了一絲深邃和神秘的威嚴。
這可絕不是她自己所說的神棍。
“奧斯坦娜，薩督蘭公爵、瑪塞多公爵、忒明特公爵應該都已經隕落了。他們和蘭九峰同歸於儘的可能性應該隻有三成，我們有極大概率會麵對一位真神的崛起。”
“殿下……”
“不過，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蘭九峰登上九環其實是大概率事件，星見閣在五十年前就有了這樣的預期。同樣的，死了三位公爵也不算什麼了不得的事情。算上世襲和終身的，帝國現在還有二十四位大公和四十七位公爵呢。”布倫希爾特道。
參謀長小姐發現自己居然無法發言了。
“可是，星界騎士團的團長和副團長，以及大裁判庭的首席樞機判官戰死，就算是對我們偉大的帝國，也是傷筋動骨的事情了。奧斯坦娜，你說，他們的位置應該有誰來頂替呢？”
過了將近半分鐘，參謀長小姐才終於呐呐開口：“……這，這便不是屬下可以置喙的。”
“我覺得伱會的。奧斯坦娜。”布倫希爾特轉過了頭，平靜地直視著對方的眼睛。
她明明是坐著的，但奧斯坦娜卻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一尊頂天立地的巨大神明，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一時間，烈日一般的壓迫感鋪天蓋地，幾乎讓自己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自己便連稍微呼吸一下，似乎都要用儘全力了。